趁着天色还不晚,他们顺着林间小溪寻到一处水潭,这个季节水已经不像冬天那样彻骨冰凉,不过山里的水总是要凉过其他地方的水,谌西和春山脱掉鞋袜下水潭捉鱼,非色想跟着,被谌西拦了回去,等你身体再强壮点,他说,这水还凉呢。
有过上次的经验,在春山的帮助下,谌西捉了大概得有三十尾小黑鱼,简直成就感爆棚,他们把战利品装好,又溯溪往下走,沿路捉了不少小米虾。
晚饭之前他们回到了布家山庄,由于小长假刚过,这个季节上山的客人不算多,山庄很安静,布大叔布大婶把各类野菜洗净,或炒或炖,烧了好几道菜,还用野蒜加红剁椒折耳根拌了凉菜,鱼虾干烧加辣,顾虑到谌西和汪小田的口味,放的辣椒不多。
非色一连吃了好几碗饭,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多的一顿,“大婶做的菜太好吃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的空碗,“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谌西拿过他的碗,“我再给你加点米饭,要汤吗?”非色吓得连忙夺过碗,“吃饱了,吃饱了,谢谢……”
春山一家留非色和谌西在山庄住,非色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吃太饱了得走走路,于是他们又拿了一部分谌西从英国寄过来的东西往山上去,走出门才发现,在远处起伏的山棱间居然窝着一轮弯月,清透透的光洒到山间小道上,给他们的鞋子镀上一层银光,谌西偏了下头,指着非色笑道:“你的脸也镀了银。”非色瞥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是么?”谌西摸摸自己的脸,“山里的月亮怎么这么白?还冷?那层银光洒脸上,摸起来像山涧水那么凉……”“那是因为夜里本来就下凉了,”非色有点想笑,“温度低……我们走快点儿。”
走到一半,谌西突然停下来说:“非色,以后做菜可以稍微多往里面放点辣,我能吃……”非色看看他,抿起嘴角,靠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这次把热水器背回了大房子,谌西跟非色说,“你先去把家里总电闸关掉,我把旧热水器拆掉,把这个新的装上去。”非色疑惑的看他,“能行吗?”“能行。”谌西走到三楼去搬了个木盒子下来,“我上次在这里就看到这个工具箱,里面工具很齐全呢!是你爸爸留下的吧?”“可能是。”非色笑笑,“他什么都爱捣鼓一下,除了画画,其他活儿也干得不错。”
谌西把需要用到的工具一一找出来,拆开热水器的纸箱开始组装一些辅件,“如果你爸爸还在,我感觉会跟他很谈得来……”“你确定?”非色坐到他身边看他用梅花起子转螺丝,拧紧,很利索的再去组装下一个部件,“你好像除了画设计图,其他活儿也干得不错…”“对。”谌西抽出一只手摸摸非色的下巴,露出一个坏笑,“尤其是干你。”
非色无言的走到一边去,把小厅的电视打开,居然调出一个台,只是图像颗粒粗大,人有好几道重影,谌西看了看盯着电视不动的非色,“什么节目?”“不知道……”“好看?”“看不出来……”“你生气了?”“…为什么要生气?”“因为我说了,呃,有点直白的调情话?”“没有,”停顿了会儿,非色说:“你有时候说的话可比这个过份多了……”“是吗?”谌西有点惊讶,“我以为你喜欢。”
非色用手撑着下巴继续盯着重影的电视,他撑了一会,自暴自弃的甩了甩手,“问题就在于,……”他扭头无辜的看着谌西,“我是喜欢。”
谌西手里拿着一把小零件,向他仰起下巴,慢慢咧开嘴笑得弧度越来越大,“你真是一块小甜心,”他叹息着:“这会儿可别招惹我,宝贝,呆会床上见。”
新热水器简直太讨人喜欢,洗澡的过程変得方便易行,而且热水储量够大,一桶热水足够两个人从头到脚彻彻底底洗一遍,非色觉得这些幸福都令人眩晕——能顺利出热水的热水器,可以放辣的饭菜,调情的时候像久经风月的老手实际做了二十六年处男的青年,大雪封锁一辈子也愿意跟他在一起的人——这人甚至不肯要一个人间绝色的男模只为了跟他厮守在这么一个破地方——非色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他想了半天,觉得唯有幻觉能配得上这样不讲道理的完美。
可是他已经不想纠缠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个问题本身对于他来说,就像普通人的终极疑问——我从哪里来?我跟宇宙是什么关系?我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存在?
谁他妈搞明白过这些终极问题的答案呢?——如果普通人都无法替自己找到来路,那么一个精神病凭什么非要自圆其说?
即便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某种观点或者一些主义,禁止幻觉给人带来幸福,但事实上,它们从来无法阻挡这件事的发生——瘾君子那么多,精神病有可能更多,他们都靠幻觉活着——幻觉即存在。
非色仍然觉得自己想象力有限,不适合思考一切深奥的问题,也许他曾经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不太相信明天、意义或者真理这一类词汇——在拥有谌西之前,他甚至不相信爱,他觉得自己无比清醒,一切正常,他几乎忘了自己的精神病史。
但谌西让他重新记了起来,只要给他一丁点幸福,他就疑心那是幻觉,如果全是痛苦,那么世界就显得无比真实,既如此,真实有什么值得追求?真实全是痛苦呵。
所以,从一开始,起点就存在明显的谬误——对一个精神障碍者来说,追求真实本身就是极端傻逼的行为,真实是一切自以为正常的人的标准,而曾非色——不需要真实。
哪怕幻觉终有一天要消失,只要它还在持续,他就愿意呆在里面,就像冰雪封锁的悲山,如果谌西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就可以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