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叫底下本有些群情激发搞不清状况的群众都安静了一瞬。
是啊,自古以来,青楼女子那便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身份地位可谓是卑贱不已,人人均可践踏。那女子既是青楼出身,如今又被太守赎出,做了太守的妾,当是感激涕零才对,怎的还如此多事呢?
还闹出击鼓鸣冤这等闹剧来。
群众看叶九和绿儿的眼神顿时就不对劲了。
这般胡搅蛮缠,扰乱公堂,视法律纲常于无物,同时还胆大包天地顶撞司法大人,状告太守大人——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在这般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打量中,绿儿的脸色有些发白,而叶九倒是泰然自若,视若无睹。
叶九道:“司法大人,固然您说得都对,只是这情爱一事,讲究的便是你情我愿,太守大人当着人家情郎的面把人给掳走了,也不管那女子腹中还有那情郎的孩儿,这是不是有违太守大人的本意?”
司法大人忍不住道:“太守大人有何本意,不就是一个青楼女子,太守大人能看上她,那是她天大的福分。”
叶九道:“可是那女子腹中毕竟有别人的孩子——他们还私定终身了,那女子已经攒够了钱为自己赎身,就等着成为良人之后嫁给那名男子。可如今太守大人的垂青叫她又丢了丈夫又要抛弃孩子,岂不是有些违背伦理?且对于太守来说,也不是一件美事。”
司法大人额头上的青筋一跳。
“那女子可是真有孩子?还是你随口胡诌的托词?”
叶九一脸沉重地点头:“千真万确。”
司法大人沉默了。
倘若如此,便不是太守大人随手抢了个青楼女子的事了,而是太守自个给自个找了顶绿帽子的事了。
一个妾而已,身份再过低贱也无碍,可若是未婚先孕,便是德行有亏,不守妇德,对于太守来说,便是一个莫大的丑闻。
可此事......
司法大人的脸更黑了。
“此事毕竟是太守大人的家事,本官无权过问。至于尔等因此等杂务,扰乱公堂,肆意击鼓鸣冤,并无故状告朝廷命官,哗众取宠,罪不容赦,便罚尔等——”
一个高亢响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太守大人到——”
司法大人面容一肃,便要下去迎接,却见门口的群众纷纷鸟兽散去,太守已大笑着跨步进来。
司法大人忙上前去:“太守大人,您怎的来了?”
太守脸上的笑容不变,他目光露骨地看了看叶九,叶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他在心里微微一笑,这才移开目光,看向在自己眼前作揖的司法大人。
太守道:“听说有人在状告本官,作为被告人,本官如何能不来啊?”
太守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但司法大人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谁不知道太守是个笑面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人贪婪记仇,此刻虽然笑着,心中却必定在怪罪他办事不力,平白让那么多群众围观了这场闹剧,叫他下不来台。
司法大人当下冷汗就下来了。
司法大人殷切地说:“下官方才还在问责此人,便是要去将这造谣生事的二人定罪。正巧太守大人您来了,此事交由您处理,真是再好不过了。”
太守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先叫侍卫将围观的群众尽数赶走了,等到公堂之内只剩下他们四人,太守才笑眯眯地、直接明白地看着叶九。
太守越看越高兴,越看越欢喜。
真真是个,眉目秾丽而热烈,叫人神思不属的大美人啊。
太守垂涎的目光太过明显,司法大人心中顿时便明了了,绿儿是在挽月楼摸打滚爬那么久,对这样的目光自是再熟悉不过,当下心中就凉了一片。
她下意识地,徒劳地将叶九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在两位大人的注视下,她的嘴唇苍白,颤抖不止,却始终不肯移开一步。
叶九上前一步,将面色惨白的绿儿给按下了,才道:“见过太守大人。”
太守仍旧笑眯眯的:“怎的,方才不是还在状告本官吗?怎么忽然就乖了呢?”
叶九面无表情地道:“草民说的都是事实,请太守大人看在白芸姐姐怀有身孕且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成全一对有情人。太守大人高义,百姓也会铭记你的宽宏大量,德行馨韵。”
太守大人没说话。
叶九道:“白芸姐姐怀有身孕一事确属实,太守大人若是不信草民,自可去请一位医师诊断。白芸姐姐已身怀六甲,自是不便再入驻太守府,太守大人不过是为逗个乐子,而秦淮遍地都是乐子,太守大人实则不必执着于此。”
太守忽然就笑了。
他笑看叶九,那目光坦荡得一览无余。
“你说得对,”太守说,“那女子今日诊断出来,确是身怀六甲,已有一月有余。且从昨儿开始便一直以泪洗面,本官见了也是心烦气躁得很。本官没有夺人所好的爱好,对身怀六甲的女人也不感兴趣。那女子真真是哭得紧,还寻死觅活的,本官见了实在是觉得无趣。”
叶九作揖道:“谢太守深明大义。”
她一抬头,便对上了太守带着兴味的、贪婪而露骨的目光。
叶九呼吸一滞。
太守笑了:“只是本官聘礼都下了,如此放手实在是叫人心下不快。既这已是本官的人,那便无论是死是活,都是本官的人。”
叶九顿了顿:“太守大人要如何才可放人?”
太守盯着叶九,眼里的渴望显而易见。
太守道:“你代替她,来做我的人。”
叶九没有说话。
绿儿面色一会潮红,一会苍白地拉着叶九的袖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若是阿九,阿九被她拖累了怎么办?
不能答应,答应了就是去送死。可,可若不答应,便只有白芸姐姐去死了。
司法大人立在一旁再度打量了一下叶九的面容。他终于知道为何太守要这般大费周章了,这女子是红园的人,红园有先皇御赐的匾额,纵使不是什么大事,太守却也不想留下什么后患,故不能以寻常方法夺之。而昨夜乞巧节,太守说不准就是冲着那个叫白芸的女子去的,为的就是今日的这个美人。
便是请君入瓮,一出好戏。
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明知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却还会不会跳下去了。
司法大人在心里毫无根据,却模模糊糊地想:
她还是会跳下去的。
叶九动了一下嘴唇。
太守有些按捺不住,他殷切地问:“如何?”
那眉目热烈的大美人轻轻地拧了一下眉,尔后舒展开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便要斩钉截铁地开口——
一列奔马飞疾而来。
那是一群悍气凛然的战马,打着响鼻飞驰而来,马儿踏得尘埃飞扬,穿行而过街道,人群避让,气势如虹。
那马上的一群人皆着甲胄,一手缰绳,一手长.枪。为首的人骑着一匹神俊的黑马,马上的人亦身着甲胄,从头到脚全副武装,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手持长.枪,在日光下闪耀着一点慑人的寒芒。
公堂内的几人便心下惊异地看着那群兵马飞驰而来,然后再猛地停在了公堂面前。
太守对上为首那人的眸子,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那是真正的属于将士的嗜血而冷漠的眸子,与他平日里作威作福仗势欺人的狠辣不同,他的骨子里依旧是怯弱的,而这个人仿佛全身上下都无懈可击,骨子里都是高傲而不屈的。
司法大人首先回过神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公堂?来人,来人!”
一群侍卫方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神兵天降,此刻听得里头在叫人,深知自己失职,连忙赶来,然后将门口堵得再无缝隙,形成合围之势。
为首的人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只那么一眼,便叫守卫长有些心惊。
因为那个人的眼神,就像是毫不放在心上,完全当他们小打小闹。
司法大人因着有了守卫,心下也大胆了些,便稳了稳神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公堂,该当何罪?”
为首的人没有说话,他身后一步的一个人倒是笑出了声。
那人笑道:“将军,他们说我们私闯公堂哎。哎呀真是好大的一项罪名啊。哎我说,司法大人,我这人挺野的,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私闯公堂,是个什么罪?”
司法大人一板一眼地道:“私闯公堂,自是要拉下去治罪,轻则三十大板,以儆效尤,重则投入大牢,治罪一月。”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司法大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群兵痞一般的人坐在马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方才问他问题的那个人则是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一边笑得像是要从马上跌下来了。
那人笑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我太喜欢这些文官了,一个个迂腐得,正经得,哈哈哈哈哈太可爱了。”
司法大人:“......”
他的脸上染上一分薄怒,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立着的太守却紧了紧脸色,扯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来。
太守温和地道:“不知诸位将士是何人,可否报上名来,本官与司将军一向交好,别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冲撞了自家人。”
太守此话一出,那群笑得打跌的将士忽然都不笑了,此刻都以一种奇妙复杂而一言难尽的表情盯着太守。
饶是太守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般地被人盯着,当下脸皮就有些挂不住了。
太守正要再说话,却听得为首的那个人忽然以一种低哑而悠远的声音道:“本将怎不知,本将与太守大人你一向交好了?”
此话一出,叶九就紧紧地盯着这人看,只是司宸煜脸上戴着面具,任叶九如何看,都看不出个分明来。
司宸煜注意到了叶九的视线,他微微偏开目光,只盯着太守,一副要好好算账的模样。
司宸煜反手亮出一枚乌色的令牌。
司宸煜沉声道:“将令在此,你说我是何人?”
太守定睛一看,只觉得那块乌色的令牌在日光下照耀出一点暗沉的色彩,仿佛凝集了无数的鲜血。
太守浑身上下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