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道:“将军,一年前,您出征边疆,奉命去守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连云城,那时您便途径了秦淮。您肯定不记得草民,但草民记得您。那一日,草民正被人逼至陋巷,是您打马带着大军途径,才救了草民一命。可能对您来说,这些事微不足道不足挂齿,但对于草民来说,您就是救了草民的大恩人。”
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感人肺腑,鬼面将军也不由得有所动容。
叶九吸了口气,似乎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才继续道:“将军,草民感恩您的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但草民今日想要说一番话,哪怕十分不中听,也希望将军能够放在心上,将军听毕,权当草民一番胡言乱语罢了。”
鬼面将军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认真仔细地听眼前这个人说的这番话。
一个舱房内,一根小小的细棍撑起了窗户,一个人贴身在墙上,微微垂着眉眼。
而风送来不远处的细碎的交谈声。
叶九忽然拜倒在地,在鬼面将军诧然之际,她深深叩首。
叶九道:“将军,草民恳请您,不要回京城。”
鬼面将军未曾想到她会说这番话,顿时惊得一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叶九深深拜首,“草民知道。草民不仅知道,心中还亮堂得很。将军,您想想,皇上十二道金牌连下召您回京,为何缘由?分明连云城守住了,而我军士气大振,敌军萎靡不振,正是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击败金军之际,而此时皇上却急召您率全体将士回京,这是为何?草民斗胆,京中必定有小人进了谗言诽谤将军,而皇上则一时不查听信了谗言。那小人既然逼得将军回去,必然会动手,将军若是回京,便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危险至极啊。”
鬼面将军闻言沉思许久,他脑子没有将军好,心中这时才转过弯来,这般一想明白,便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可皇上召谕已下,我当如何?”
叶九道:“回连云城吧,将军。固守边疆,距金军于万里之外,可护我临朝一世安宁。将士们对将军您敬佩不已,必然会跟随您回去。”
鬼面将军顿了顿,然后忽然摇头,“不可。皇上召谕已下,如今又被奸臣蒙蔽,哪怕京城万险,我也要回去守护皇上。”
叶九抬头,看着鬼面将军,她的眉目隽永而热烈,像是一弯明月,一湖碧水。
她忽然哭了。
眼泪在她的脸庞上无声无息地淌下来,她顿了顿,再度拜首。
“将军,草民懂了。这便是将军的‘忠’。将军一生尽忠,草民无话可说,只是满心敬佩,满心......不平。将军一路走好,往后万般凶险,还请一路珍重。草民告退。”
叶九说着,便站起身来。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淌下去,她深深鞠躬,回身离去。
哪怕身后的鬼面将军伸出了手欲言又止,她也没有回头。
舱房内,靠墙贴着的那个人微微吸了口气,尔后将那根细棍取了出来,微微拖着,窗户便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像是从未打开过。
夜终究深了,今夜红船的热闹已沉寂下去,客人们三两结伴纷纷散场,一路回去还在唏嘘地感叹着今夜的演出,小厮们候立一旁,向着客人们深深鞠躬,恭送客人。
不一会儿,红船上的喧哗便已尽了,而班主笑着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整条船便忽然静了许多,帷幔翩飞在夜风里,红烛闪动,而四下静谧。
班主想着方才太守走时那频频回首的模样,心中沉了沉,问了旁边的小厮:“叶九在哪?”
小厮躬身回答:“班主,叶姑娘演出完《帝女花》之后说要去吹风,方才小的看见叶姑娘往杂物房那边去了。”
班主眉头一皱:“她去杂物房干嘛?”
小厮低声回答:“小的、小的听见叶姑娘说,心情不好,要去找酒喝。”
班主刹时便炸了,“什么?她不知道酒是辛烈之物吗?竟还敢喝酒?她人呢,那家伙人在哪?”
小厮的声音更低了:“小的不知道。”
班主的牙磨得嘎啦响。
而此刻正被班主恨得咬牙切齿遍寻不着的叶九喝了酒,便一路摇摇摆摆地,走到了一个舱房前。
她眼神迷离地辨认了一下,觉着大概就是自个的舱房,便径直就要开门。
但门半天都没半点反应,她始终进不去,便急了,开始大力砸门。
“哪、哪个王八蛋,本姑娘的房间,怎么就进不去呢?”
叶九砸门砸了好一会儿,忽然之间,便见着眼前的门便自个开了。
叶九迷迷瞪瞪地看了眼,笑了:“哎好,门开了。我要睡觉。”
她推开门,便自顾自地进去了。
舱房内的灯火有些昏暗,但足以让叶九吃一惊:“诶,我的房间里怎么还有别人?你你你,你是谁?”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叶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了:“啊,煜煜啊。你怎么在这?”
司宸煜没理她。
叶九就不高兴了:“你在我房间干嘛?不知道男、男女授受不亲吗?出、出去。”
司宸煜看了看这个醉鬼,“是你走错了。”
叶九就更迷糊了:“是、是吗?我走错了?”
司宸煜叹了口气:“是,你走错了。”
叶九胡乱点了点头:“哦,哦。这样子。”但却没有走的意思。
司宸煜仔细端详了她的脸庞,她喝醉了,眉目依旧是热烈的,却又带一点温柔隽永的味道,像是碧波水莲。
司宸煜忽然问:“你认识司将军?”
叶九迷迷糊糊地说:“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他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我的——”
司宸煜心中一顿,他问:“你的什么?”
叶九不说了,叶九盯着司宸煜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依旧是迷离的,但她就是发呆一般地看着司宸煜,也不再说话。
司宸煜忍不住又耐着性子问:“你说,司将军是你的什么?”
叶九忽然哭了。
她哭起来的样子像个渴盼得到糖的孩子,眼泪顺着她的眼泪淌下来,却叫见着的人肝肠寸断,心脏都跟着揪成一团。
她抽噎着说:“将军他,是我的心上人。”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他是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