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思竹院内。
沈思追从梦境中抽身时, 额前铺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冷汗顺着光洁的背脊滑下, 单薄的白色内衫几乎湿透了。
不远处的窗扉轻敞着,凉风拂过屋内, 霎时便是一阵透心的凉。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又被屋内燃着的檀香味盖住了。
沈思追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便看向身旁,空无一人。
他伸出手来, 在锦被下探了探, 毫无温度。陪他入睡的另一人, 显然早已离开多时。
窗外月上梢头, 若是静下心来, 还能听见风刮过梢头的沙沙声,只是他现下毫无睡意, 也没有闲情雅致来欣赏。
沈思追思及前两日不经意间撞破的某些事情, 眼眸中飞快划过一丝冷意,天光微微亮,但还是有些冷, 他随手揽了件厚实的衣裳披在肩上,悄无声息的下了床。
就连推开门扉时, 因着手上留了力气, 也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等他稍微走近一点, 便瞧见了庭院中一立一伏的两个人。
金知意背对着他, 袖手站在庭院旁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前神情,说话时声音却极冷,“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废物。”
“……”
另一人匍匐于地,被厚重的杀意笼罩着,冷汗沿着脖颈不住的往下流,却还是恭声道,“属下们办事不力,还请主上责罚。”
金知意敛眉,微眯了眯眼,末了一拂袖,“木已成舟,就是要了你这条命又能改变什么?左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次便算了。”
他便知自己这条命今日算是保住了。
那人又道,“可要属下再次派人前往?”
金知意断然回绝,“不必了。你退下吧。”
那人便恭恭敬敬的告退了,只是临走时几度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谁不知道,这沈公子是主上的心头好,虽大家都有所不满,可要真在主上面前提议斩草除根,那可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么?
属下告退后,金知意复又在庭院里站了半响,溶溶月光洒落下来,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也不知道他望着那一处目不转睛的在看些什么。
沈思追便也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看了他许久。
金知意方才趁他睡着时,又喂了一次血,这次下手稍稍重了些。
几个时辰过去,手臂上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他索性将袍袖拂了起来。
金知意瞧着手腕上比之前两日又攀升了一大截的细小红线,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耐烦。
再往上看去,手肘部分划了三道血痕,还未结痂,伤口拉的很深,几乎可见白骨,一看便是利刃反复割拽所致。
要救活一个死人,自然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但跟沈思追的命比起来,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金知意看着伤口,思绪却跑的很远。
等过几日,天魔降世,作为魔尊回归的最大功臣,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莫说这小小的后遗症了,便是天上的星星,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唾手可得。
至于那个人,姑且先放他一马,左右不过是个可悲的容器罢了,若是计划顺利,想必现下连意识都被完全吞噬掉了吧。
他这样想着,眼前突然又闪过那一日,见到沈思追时,他浑身是血的凄惨样子,眼神一下子便冰冷下来。
若不是迟醉,沈思追又何止如此,要不是他早年间偶得一秘法,得以维持住他的生命,沈思追这个人,早就不复存在了。
每每想到这,金知意就抑制不住心中杀意。他这几日损耗大了些,内府气血翻腾之际,当下便是喉头一甜。
细密的血线沿着他的唇角不住往下滑落,又被他随手拭去。金知意望着手背上的淡红色,神思恍惚了一瞬。
若是他知道,又该担心了。这些微末的小事就没有必要让他再耗费心神了。
他这样想着,复又从怀里取出一方素净的手帕来,细致将手背上的残余血迹一点一点拭去,直到恢复如初,脸上才多了些许笑意。
金知意又抬眸看了眼天色,眼见着时候不早,便准备回房去陪心上人。
可等他转过身来,瞧见不远处角落里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时,金知意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冷彻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是不是听到了?
金知意本以为自己经过这些年的磋磨,早已心若铁石,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心生动摇。
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也是会害怕的。
他害怕面具被揭穿,露出其下丑陋不堪的真正的自己,害怕屠戮他师门的真相被发现,更害怕沈思追至此视他为此生大敌。
可这样的慌乱害怕只在一瞬间,他很快便平静下来,脸上自然而然的挂了笑,开口时暖若春风,“我晚上有些睡不着,便出来看看月亮,你大病初愈,怎么也出来了。”
三言两语的,就将事情一并带过了。随后,他便从黑暗中,一步一步朝着他的光明走去。
直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走到他身前时,金知意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