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记忆中的画面太过温馨美好, 即使迟醉仍为剧烈的疼痛所困扰, 面上神情却不由自主的放松许多。

心魔立在他身后，瞧见他这模样, 只是冷冷的嗤笑一声。

他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灵力，满足的眯了眯眼, 养了好些时候，元气恢复的差不多，现下，他该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体了。

而这个蠢材, 就给他乖乖的在这黑暗里长眠吧。心魔朝着一旁微微笑着的迟醉挥了挥袖。

先前温馨美好的画面霎时轰然破碎, 取而代之的, 是尘封在记忆深处许多的惨痛回忆。

山门前悬挂的匾额被剑气削去大半, 演武场两旁高高竖立的旗帜, 枙杆大多从中折断，绘有宗门图案的旗帜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 或沾上星星点点的猩红血迹, 或被人踩踏，染上泥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小的, 正被被人紧紧牵着。

这片回忆里，他成了一个稚童, 像是被人团团围在中间, 牢牢护住了, 他往左右看, 只看见一片片淡蓝色的衣角。

再往远处看，四处都是断壁残垣，残肢断臂，以及在青石板上肆意横流的鲜血。这一处除了他脚下以及周围的一小片空地，几乎毁的不成样子。

迟醉不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一眼却认出这里，是平日里用来教习弟子的演武场。

而现下，绘有宗门图案的旗帜分布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或沾上星星点点的猩红血迹，或被人踩踏，染上泥泞。

一如现在的扶风剑派，被人踩进泥里之后，任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上两脚。

头顶突闻一阵喊杀声震天，诸多呼喊中，他隐约听见了师父道玄子的名字。

他听见那些人在说，“道玄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弟子，置整个宗门于不顾吗？”

“只要你交出迟醉，我们便离开。”

“对，道玄子，为了宗门的将来，劝你还是早日交出迟醉才是。否则今日...”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一旁牵着他手的师兄感觉到了，那蓝衣师兄缓缓转过身来。

他身上衣袍各处都染着血迹，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稍稍靠近一些，便能闻见他身上带着的厚重的血腥气，就连脸上都有数道血痕，可偏生，神情却是极温柔的。

他望着自己尚还有些懵懂的师弟笑了笑，微微俯下身去，在他面前蹲下之后，伸出手来，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缓声道，“小师弟，有师兄在，不要怕。”

迟醉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却能感受到那双手紧贴着耳廓带来的温度，很温暖。那些喊杀声也因此被隔绝于外，还未等他再做些什么，这具身体的主人动了。

他伸出手来，又凑近了些，举着自己的衣袖擦了擦师兄沾满鲜血尘土的脸，也不管这是他平日里最爱重的新衣服，眼见着衣袖渐渐染上血污，也不管不顾的。

这边脸颊擦干净，又去擦另一边，等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他像是十分满意，笑着朝自己的师兄点了点头，他的耳朵被捂的严严实实，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依稀能从口型中分辨出，他的师兄像是在说，“不愧是小师弟，脸擦得真干净。”

身体的主人脸上的笑容又更大了些，迟醉却感觉到，他在难过。从他的视角往上看，四面八方，都是乌泱泱的人群。

那是御剑而行的修士，数目众多，遮天蔽日的，将这一片天空，都遮挡严实，透不进一点光。

迟醉已经想起这是什么时候，数月前，他与师弟二人从秘境中出来时，遭遇各方势力的劫杀之后，师弟伤重昏迷，他曾一个人潜回宗门所在之地，却在山脚下的小镇，听闻了噩耗。

觞山上的那座扶风剑派，被各大仙门围堵了七日有余，攻破山门后，各大仙门扬言，一日不交出迟醉与青木令，从练气期起始，一日灭一境弟子。

除去外出历练的数十人，扶风剑派内留守宗门的，包括掌门道玄子在内的三百余人，尽数被歼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他上山后，找遍了全宗门，连师父道玄子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后来才听闻道玄子在这一役中，仗着修为高强，手刃的修士太多，在气绝之后，被痛恨他的修士分尸了，尸首在山门上高悬了数日有余，方才被从清越宗匆匆赶来的友人收敛。

而今日，是第七日了。

即使他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无法改变。

在这段记忆里，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徒劳的旁观者。

迟醉的元神不堪受创，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心魔知道他想起来了，可他要的就是这人想起来，不然这出好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将一切美好的事物摧毁给人看。

要怪就怪这蠢材屡次出手伤人，道心因此出现缝隙，给了他可趁之机。

料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他想寻回的那些记忆，将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心魔眼底带着些连自己也未曾知晓的痛色，不知在想着什么，危险的眯了眯眼。

记忆中的场景并未因迟醉吐血而停止不前，只是迟醉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从那具不受控制的躯壳中脱离出来，漂浮在空气里。

然后，他看见了角落里，颓然跌坐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