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那几不可闻的三个字只是青年一厢情愿的错觉。
时日又过了许久,正逢幽冥城的十一月,亡乐宫的苍瑾树的花皆谢了。
忙碌于公务的青年这才恍然发觉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对方了。
他随手翻开一道新的奏令,漫不经心地问道:“空言呢?”
“城主,她死了。”
他落笔的手一顿,语气还是平静的:“什么时候死的?”
“好像是在您寻来了御苓果的第二天就死了。”
“听说是割腕死的,等婢女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噢。”雁寒雪垂下眼睫:“尸体呢?”
“扔到乱葬岗了。”
“下去吧。”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兴奋,或者是难过,而非如此,他只觉得空茫而虚无。
似高高拿起,然后又被轻轻放下。
雁寒雪自以为自己是恨他的。
直至次年二月,亡乐宫又开满了苍瑾花,纷纷扬扬的淡紫色花瓣倾落似雨。
那棵巍峨高大的苍瑾树间似藏了个人影。
一身烈焰似火的衣裳。
他不自觉地走过去,试探着喊道:“空言?”
然而并未有人回应他。
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
青年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直至有婢女大着胆子上前说道:“城主,您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现下已经是该睡的时辰了。”
他似迟迟难以缓过神来,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空言呢?”
“她已经死了,城主。”
“死了?”雁寒雪点了点头:“对,死了。”
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倏地跪倒在地,吐出了一口血。
痛楚迟缓地席卷而来,铺天盖地,让他疼痛得无法呼吸。
后来父亲死了,他便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在葬礼上雁寒雪终于又一次见到了玄瑾。
他穿了身素黑的长袍,眸色淡淡,是同空言一般的古井无波。
“他还好吗?”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晓这个他究竟是谁。
雁寒雪只是说道:“他死了。”
玄瑾沉默片刻:“那是他的选择,他应早料到了后果如何。”
“你应该知晓与普通男子不同。”
青年破天荒跟他说了很长的话。
空言是从窑子里头被玄瑾买回来的,当时他还不大,裸着身子坐在床上,仅仅披了件红色的罩纱,长发如瀑,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头一点光也没有,漂亮得像个毫无感情
的玩偶。
玄瑾是知晓有些达官贵族喜欢漂亮的孩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心血来潮,玄瑾将空言买了回去。
他看着空言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他姿势很奇怪,好像腿都没办法合拢。
玄瑾给他取了名字,教给他法术自保。
其实这些不过都是一时兴起,但空言很认真,他是个聪明并且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但其实大多时候,他是沉默的,古怪的。
自打从空言回来开始,他便穿的是女子的衣裳,他平日里少言寡语,没人觉得不对。
“他想为我分忧,便背着我潜伏在你的身边。”
“我不知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抵还是能猜晓到的。”
“他虽听命于我,但对你并非毫无真心。”
“当初他跪在地上向我请命,想重回幽冥城。他并非不知晓自己下场会如何,但他还是去了。”
“纵使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向我请命。”
玄瑾说完便走了,只余下雁寒雪独自站在原地,窗外落起了雪。
像是知晓空言死讯的那一日。
盛大而纯白。
几月后,青年遣散了从前的妾室,娶了一位夫人。
虽然众人都说那是因为新的夫人眼睛像极了空言。
可新的夫人很快也被他厌倦。
此后经年里,他乐此不疲且不自觉地寻找与空言有相似处的人。
似积攒什么珍贵的玩偶一般将他们细致而精心地养在亡乐宫里。
众人发现雁寒雪变得古怪起来。
“雁寒雪。”来人言语间是极失望的语气:“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亲吗?”
青年正在给手中的布偶缝上最后一只眼睛。
他抬起头,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回想起这是父亲的部下。
青年露出一点怯弱的神情,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布偶藏了起来,想了许久,才掏出一颗糖:“阿伯,我请你吃糖。”
“不要告诉父亲。”
站在空荡大殿里的中年男子从骨子里一点点凉起来。
他看见对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个玩偶,嘟嘟哝哝说道:“这是要送给空言的玩偶。”
“雁寒雪……你……”
青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你声音太大了,哥哥会不高兴的。”
宫人皆说他因为一个女人疯了。
雁寒雪曾无意间在宫外听见了这些流言,回去便割了那些宫人的舌头,然后又不顾众人劝阻执意将他们全部都处死了。
殷红的血一点点渗进墨黑的砖瓦,他只是静静听着风吹来的声音,枝繁叶茂的苍瑾树落下朵细小的花来。
似乎又要到十一月了。他想。
那些世人所能感知到的情绪,于他而言,就像隔着巨大而透明的结界,总需要许久的时间才能模模糊糊地传来。
他并不知晓自己高不高兴,或者是开不开心。
只是渐渐的,他便并不太能分辨出幻想与现实了。
雁寒雪仿佛还活在经年之前。
在万物盛开在少女眼底那一刻。
命运还未将现实分割成支离破碎的那一刻。
清风簌簌而过,他捂着悸动的心脏,迷茫又小心地揣测着这份情感。
这究竟是什么?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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