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雁寒雪明白,雁寒秋亦是喜欢空言的。
雁寒秋性子很软,总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是个如何称职的哥哥。跟沉默寡言的雁寒雪比起来,活泼烂漫的雁寒秋倒更像是弟弟。
他孩子气重,和空言能很轻易地玩到一块去。时常带着空言去放风筝,编花环。
空言有时候为了点小事生气,他便会去人间捉些萤火虫。
女孩嘛,左不过喜欢这些小玩意。
一来二去也就不生气了。
更别说每逢见到空言时一定会给她寻些千奇百怪的玩意,虽然卖相不如何,空言却喜欢得紧。
时日长了,空言渐渐的就更喜欢与雁寒秋在一起了。
她还是会与雁寒雪说话,但谈论的无不是雁寒秋又带了她去什么地方,雁寒秋做了个娃娃,笨手笨脚的,还将自己的手给扎破了。
雁寒雪心中却泛起了不鲜明的疼痛。
很酸,很涩。
终于有一日,少年按捺不住冲动,面对依旧言笑晏晏的空言脱口而出:“你喜欢上了哥哥?”
少女眨巴眨巴了眼睛,扑闪的睫羽像是蹁跹
欲飞的蝴蝶:“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喜欢的是你呀。”
直至对方戴着雁寒秋编的那只零落破碎的花环,在少年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时。
如同隔着不可触碰的结界,他冷眼旁观,那落在嘴唇上的温热触感,与那份不可言说的悸动一并流经他们的心脏。
然而雁寒雪只觉得苦,纵使他的哥哥是如此欣悦,甚至甜得腻味。
“你喜欢哥哥?”
少女漫不经心地吃着手里的糖葫芦,这是雁寒秋从人间给她带回来的。
她“咔嚓”一声咬碎了那层甜津津的外壳,水晶一样透明的糖衣黏在少女形状姣好的嘴唇上。
“还好吧。”
空言这样说。
艳红的山楂仿佛能挤出汁水,它在少女的齿间破碎,浸出一股甜蜜的味道。
“你先前不是说喜欢我吗?”
“喜欢?”她歪了歪头,露出一点不解的神情:“我是喜欢你的,我又没有撒谎。”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空言走了下来,她俯身吻住了少年,甜的发腻的糖衣在他的齿间化开。少女摸着他的眼角,说道:“阿雪,你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
“不要相信我。”
空言说。
雁寒雪的心一点点沉进了冰水里,可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少女,看着她那张明艳得几乎刺痛目光的面容。
“空言,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还是问道。
少女愣了愣,而后便笑了:“好呀。”
雁寒雪听不见任何人的劝阻,他平生头一次这样固执己见而不顾一切。
纵使父亲为此大发雷霆,甚至要将他逐出幽冥城。一身白衣的少年跪在长长的玉阶下,眉眼倔强,他唇色苍白:“我从未求过您,父亲。”
向来叱咤风云的幽冥城主沉默良久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身为幽冥城少主竟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要死要活的,成何体统?还不快些站起来。”
他知晓父亲是答应了,雁寒雪站起身来,心头却很沉重,甚至有点发涩。
少年捂住自己的胸口,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兄长的失落以及悲伤,通过相同的血脉一点一滴流进心脏。
他卑劣地利用不可割舍的血脉亲情让自己的父亲松了口,亦让自己的哥哥永不能再插足其中。
我赢了。雁寒雪这样想。
亡乐宫四处都装裱上了红色锦缎扎成的大红花朵,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扎眼的红。
面前这一切,却并不能让少年觉得喜悦。
他掀开了盖头,盖头底下的少女乌发红唇,婢女给她仔仔细细地上了妆,额间贴了花钿,涂了唇脂,便使她绽放出十二万的昳丽。
在昏黄烛光中空言眼波流转,竟显出一点不同往日的媚意。
她冲雁寒雪盈盈一笑。
冰凉的刀刃刺入了他的胸膛,雁寒雪有些迟迟难以缓不过神来,他只是站在原地,忡愣地看着少女。
甚至连疼痛都是模糊而不清晰的。
空言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出一点冰凉,她笑道:“阿雪,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
“不要相信我。”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汹涌的鲜血从他唇畔溢出,使他不能言语。
雁寒雪倒在地上,最后看见的是少女火红的裙裾,被殷红的血浸染了,晕出深红色的渍迹。
当他再度苏醒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父亲疲倦又哀伤的神情。
“空言呢?”
他问道。
父亲的眼眸骤然一冷,他狠狠给了少年一个响亮的耳光:“那个女人早跑了!”
“不争气的东西!若不是你哥哥拼了命地救你,你早死了。”
雁寒雪这才发觉自己再也察觉不到雁寒秋的存在,慌乱与恐惧疯狂地蔓延开:“雁寒雪呢?”
“她刀刃上抹了毒,不会伤及肺腑,却会叫人神魂俱灭。”
“你哥哥为了救你,替你将那毒扛了下来。”
死了?
他有些迷茫,想站起身,却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少年只依稀记得最后他父亲失望透顶的目光:“我早知你眼皮子浅,只拘泥于在情爱之中,做事不计后果,当秋儿不该为你的过错承担后果。”
仿佛在一夜间老去的父亲顿了顿,他一脸悲恸,而语气决绝:“为何死的不是你?”
直至他眼中不可一世的父亲离去,少年仿佛才渐渐回过神来,这话太过尖锐,刺得他疼痛,而眼眶酸涩不能忍,以至于泪水都变得汹涌,大颗大颗落在衣襟上,浸没于柔软的布料里。
此后,他每日饮酒作乐,纵情声色,醉生梦死,唯有昏昏沉沉,疼痛才能变得不清晰。
唯有颓废放纵,现实才能变得不明朗。
亡乐宫少主一蹶不振的消息传遍冥界,而他的父亲也再未来过。
他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亦记不得那是参加什么宴席。
已是青年的他沉浸在朦胧酒意里,直至抬头不经意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说来也奇怪,明明经年已过,少女已与先前截然不同,但雁寒雪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面容如霜雪般冰冷,一身不打眼的墨黑短打,长发束起,素的惊人。
“空言?”雁寒雪喃喃自语,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桌上的酒盏跌碎了,“哗哗”地掉落一地,惹得周围的人都投来目光。
女子淡淡看向他,神情漠然:“少主说什么?恕在下眼拙,我与您好像从未见过。”
“怎么了?”从她身旁走出来个高挑身影,一双潋滟生光的紫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幽冥少主?”
他死死地盯着女子与对方,那颗本来已经死寂的心脏渐渐回暖起来,怒火与恨意熊熊燃烧,烧得他发痛,发热:“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青年道:“她是我的手下。”
雁寒雪禁不住大笑起来。
青年似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目光淡然。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对方道:“玄瑾。”
“玄瑾?”他轻轻笑了,胸膛中流动的情绪,太过浓烈,以至于有些疼痛,却再一次让雁寒雪感受到自己是真切活着的。
“我记住了。”
“还有你,空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