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得到了主人的允许，我也就收好包里还没分发给其他太太的东西，转身跟太太往侧间走。侧间距离先生的主卧室并不远，其实更类似一个便随卧室一起的书房间，小小的一个房间里放满了书架，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张长桌子，上面还零零星星放着纸笔，几本还未读完、夹着书签的大部头。想起来刚才先生还有嘱托我什么都别乱碰，也就合计着大半夜不要整出别的动静。

夫人把在书房里探头探脑的我拉过来，带我到书房旁边侧间真正的卧室，真的比较精致比较小，基本呈现一个小巧

的椭圆形，像是读书乏了以后暂时躺卧小憩的地方，不过看上去的确有人气，感觉经常有人停留的样子。房间里依然弥漫着先生自己特有的味道，混合着书籍的气味。我接好太太递给我的各种凉被和枕头，等到太太利索熟练地铺好床铺以后就叮嘱我几句让我也赶紧休息。太太走之前还是时不时的为我的小礼物道谢，流露出那种平时严谨状态里难得一见的轻松。这种轻松也就吐露了一下，就回到了沉稳的状态。太太正打算走，我突然拉住她，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给她敲，她把灯靠得更近，仔细看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灯光都随之晃了一晃。冷静以后，我们彼此交换非常严肃的神清，她大概突然间明白了我此次出逃的具体意义。

等到太太走了以后，门实实地口上，房间里的窗户对着空地，没有树木遮挡光纤。月光开始安静的涌入房间，绝对安静的室内我甚至开始留意微微发出的细微声音。还没来得及完全察觉就已经意识模糊，眼前的月光更白了，白得什么都氤氲成团。

看到熟悉的广场，熟悉的车道，小区里穿行的散步行人。在同学家楼下粗糙水泥地的小广场上，我看到曾经五年级一起玩儿的一群小孩儿，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一般高，还不知道用性别来区分更坚强还是更勇敢。女孩儿一个个生猛有力，跟男孩子不分高下。真的要是弄疼了手重了，不管是谁受委屈了都会得到对方的道歉，大家会拢在一起哄爱哭的小孩儿赶紧好起来，好多游戏还没玩儿呢。

有夏天的廉价刨冰，廉价得感觉吃完就会拉肚子。白炽灯黄得发暖的路灯，是唯一与黑夜不同的东西。路灯底下有扑闪的飞蛾小虫，有满头大汗不带疲惫的少年。

咔嗒

灯灭了，所有人，车，行人，连路上的狗都消失了。所有事物都发出惨败的光，比黑色还让人渗出冷汗。

所有人都走了，我只有一个人。

我一个人站在水泥广场上，没有任何人跟我在一起。

没有人想跟我在一起。

啊……

唔……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一脸都是汗，可能也有眼泪，一直停不下来的抽吸鼻子。把凉被抱在胸口，缩成虾米状的一团。我一边儿抖，一边儿发现先生站在房间门口看我，整个人挡住了白色的月光，漏过来的光斗不过黑暗，在门口就止住了脚。

他在门口看看我，整个轮廓被光刻画的清除，虽然没有完全少年时的那种纤弱，也完全不是成年人应该有的那种厚实或者发福。整个人像是被卡在年龄的中间，是一个畸形生长的状态。但是那就是少年吧，可能对我来说，我们这群已经被少年时代抛弃的人，只有少数还在因为被特别怜爱而留下少年的气息。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把小鸟吓跑了。他走到床边，问我可不可以坐下来。我咬着被子点点头，不知道是梦里醒来的颤抖还是下意识的同意。已经太久了，没有在害怕的黑夜里看到其他人。我的反应异样又蹩脚。

递过来一杯水，问我要不要喝。我听话得根本不像前几天才烧了房顶吃了怪兽的另一种怪物。喝着水还带着淡淡的咸味。他看着我，看着我挂满了汗的喉结。

“为什么选择，男孩子的样子。”我知道他的话并不在于是什么性别，只是在想跟我闲聊。

“你呢，为什么，为什么选择老成的样子。”每一个字都混着我喉咙还没缓过来的声音。

“啊，因为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因为曾经的我并不适合现在的情况。因为很多事情，可是我累了。”他的脸小小的，躲在随意扎起来的头发丝里，看起出来也是在睡觉中被我吓醒了，赶紧跑过来的。

“你呢。”

我身体稍微放松，眼睛不断往上看，想着这个苦苦的问题，苦苦的答案，如何可以不让我太难过的说出来。“因为啊，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然后我发现，对方眼睛里，全都是把我当做女孩子对待的样子。”吸了一下鼻子，这个话题艰难的继续从嘴巴里推出去，“其实男生女生都行，这并不重要，做自己就很好了。但是那个时候真的是好傻啊，我那么希望从那个男孩的眼睛里，对我传递出那种爱男孩子的爱。我怨恨为什么我生下来就被否定了这样的可能，生下来就出局了。哈哈哈，所以那个时候，特别想变成男孩子。”

他这个时候又看了看，那个其实并不是喉结，只是因为太瘦了，明显的骨头的突起。

“其实我不希望别人因为任何性别原因喜欢我，我希望他们喜欢的是我这个人，我是谁，我是这个喜欢唯一的原因。所以我并没有装成男孩子，我只是作为我自己，我的自己并没有明确的性别。或许你把不太女孩子的这个类型的人，都划定为男生了吧。”

他才发现奶油的眼睛已经盯上自己，那个眼神里有一种无比黑的自卑，一种责怪他偏见的眼神。

“我没有。”

他说出来了，竟然真的，说出来了。作为还处于萌芽阶段的年轻人，还真是勇敢又无所畏惧啊。

“嗯？”奶油的声音带着笑，像是嘲笑也像是惊喜的笑。

“如果我喜欢你的话，”他抬头，蓝色的眼睛开始不断地闪烁，“你是石头的话我就买小台子放着，是小金鱼就买浴缸养着。”

“我怎么都是这么蠢的东西？”

“那如果是一块肉我就会让最好的厨师烹调它，如果是一幅画我就给你送到博物馆地下室藏着。”

他看上去真的年轻，因为蠢蠢的，因为开始说根本没办法承诺的胡话。但是我感觉到那种认真，不是因为一定要信口开河，只是真的没顾虑什么太多所谓的未来和实际。

“如果你是肉松，我就放在最好吃的皮蛋上吃掉。”

“肉松，都是肉做的吗？说起来。”

“没有，还有松树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不说是用松鼠做的！”

我笑得团在一起，笑声在整个侧间小屋内咯咯得响，梦境带来的感觉早就被灯光点亮，在惨败的光照射我之前有人会帮我挡着。在期待被人爱之前也已经有人跟我一起说着无聊的浑话，我们穿着最随便的衣服，在最随便的地方只因为对方的话而开心。

感觉很多事物没有命名，就已经存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