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真的超饿……”咕噜咕噜的说了不少的话,拉姆齐夫人在一边儿止不住地笑。三天里一直忙来忙去,周边儿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杂货店,贩售的也都是一些粗糙的生冷食物。肚子里还有黑色粘液不断被酸腐蚀的印象,我已近早就受够了嘴巴里充斥腥味。
夫人不紧不忙,热了零零星星一堆的糕点,问我要不要吃些咸味的东西,想不通为何可以一股脑吃下去这么多甜食。我礼貌得摇头,其实看上去根本就像拨浪鼓一样。夫人也就不强求,不过是给我热好了一些热牛奶,不允许加上蜂蜜了。虽然说看上去狼吞虎咽的,但根本也就还是改不掉肠胃小的本质,多年来生活在这个并非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即使回到人类社会也是一个饮食不规律的混乱少年。肠胃早就被自己折腾得吃也吃不多,消化也消化不了。今天这个夸张的食量也会报应在他的小肚子上。
我虽说吃得认真,还是时不时发现拉姆齐夫人看我的眼神。平时每次碰见夫人,都是她紧锣密鼓工作的时候。不过时不时为了叮嘱我事情看我一眼。今天或许是因为深夜,又或许是因为我突然出现,夫人难得闲下来,坐在我边上。她的眼神安静无比,带着成熟的稳定的气息。似乎又在找什么,找一些等候多时的理由。
放下手中的勺子,挺起了身体,我郑重其事地坐在椅子上,像是要跟面前的夫人开始一个严肃的对谈。夫人察觉到这种气息的转变,相较于其他人,或许是因为在思维场环境里生活久了,夫人虽说思维力不强,但是却有着较为敏感的感知力。
“夫人那天夜里的东西,您也察觉到了吧。”
夫人轻微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些紧张和忧虑,把手伸过来拉住我。
“这个宅子里,的确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宁。不过如果再有这类的事情发生,也希望小姐先保护好自己,不要贸然行事。”她眼睛柔柔的,语调却严肃得惊人。又往我脸上看了看,止不住左右看看。
“小姐您今天很漂亮。”那个语气好像猜中故事答案的小孩。
我突然惊了一下,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吃多了东西鼓鼓的小肚子,屏住气好不容易压下去一些,涨得难受。叹了一口气还是恢复了原样。
“这是小姐本来的样子吗?”
“嗯,算是比较不费力的样子吧。”我才发现自己因为放松已经完全变回了本来的样子。其实这个样子并不好看,因为骨头很瘦,骨结又比较分明,整个人混合着又不属于男性的纤细,结合着不属于女性的硬朗。很难形容。
看出了我突然下降的情绪,夫人收回手,把我面前吃完的盘子打算收走。我突然手抓住盘子,眼睛看向她。
“今天的样子并不像一位小姐,也不像一位先生,只是像奶油你自己,失礼了这样直接称呼您。”她没有直接把盘子抽走,而是好似回答着我并没有发出的提问,“我喜欢人本来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活成本来的样子是最通透的。”她看向我,等着我给她一个眼神的回复,一是对于她这番观点的观点,二是我是否可以松开握住盘子的手。
“谢谢您!盘子我自己来收就好了,没有那么精贵的。”我露出微笑,像是本能的微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只是随即起身,把盘子放在洗碗池内洗干净。我感觉到夫人还是坐在那里,跟她平时一样优雅的坐在那里。她像是真正这个房子的主人,相比而言我们其他人都更像暂时居住的旅客。
“您与先生打过招呼了吗?”这句话听上去更像在问别的事情。
“嗯,也算是打过招呼了……啊!”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飞速往先生的房间跑,这条路根本不熟,在转弯口像喝了假酒的蜜蜂四处乱窜,到门前时急速扣了两下门,没等对方回
应就拧开门进去。
先生站在窗户旁边的书架前面,手里还在翻什么书。看到我进来一下子怔住。我在房间里左找又找,终于在窗户角落上找到我下Square时不小心掉了的帆布袋。袋子可怜巴巴的蹲在那里,似乎先生也都没发现这么个东西。
我拎起袋子就准备出去,转过头的时候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没有踏进来,站在光明的走廊里,与这个昏暗的房间站在两个世界。我径直朝着夫人走过去,急匆匆,夫人倒是先我一步,把房间开了一个小灯,示意我直接在房间里就好。我起初也不大愿意,但想了想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所谓,就找到一张椅子坐好,帆布袋放在桌子上摊着。夫人看了一眼房间的主人,先生已经把架的门也扣上。她看向我,像是在征求我这个突然闯入的入侵者,是否可以让主人坐在一起。看了看她,看了看先生,先生站在背光里,显得比平时更瘦一些。这当然不是我来决定的问题,必然同意的问题。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深更半夜的好像要开茶话会。
袋子里叮叮咣咣,翻腾了半天,从里面,一个银色金边的法拉挂扣、一个胭脂盒、一个油纸包得方块被掏了出来。我放在一起推给夫人,亮光比银器还要明显,夫人脸上出现轻柔的笑容,把几个小玩意儿托在手里仔细地看。夫人听闻是南部人,在北部生活多年了也没有回去过,南部的珐琅器做得出奇得好,之前留意夫人说过家里原先习惯吃某种火腿和青瓜,就大概猜测了一下是这个城镇的旧民。油纸打开的确是包好的几块上好的火腿,成色极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夫人一边儿不停道谢,一边儿把火腿包裹好,先生这个房间大概从不进肉食,火腿的味道一下子散开,都让人觉得有人在美术馆里吃烧烤。一会儿又看向我,问我哪里来的钱,怎么找到的这些东西,语言细细碎碎的,连不成串。不知道是看到故乡东西的喜悦、还是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拿到一块故乡火腿的惊奇。
毕竟是混迹在城市里的人,别的功夫没有四处的交情人还是多多少少可以找得到的。大家虽然都是明码标价的交易,但是好东西绝对会留心你一份。说是明码标价,其实也早就比在道上混的时候友情得多了。也都不是些什么难找的东西,只是东边一个西边一个,费些功夫而已。
看着我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先生多日来的焦虑也都不见了,只是握着杯子轻轻观察。我突然看他,他接不住这样的眼神,眼睛突然瞪得大了一些,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把一本书拍在他身上。古书店淘来的东西多少带着点尘气,把先生看的一身鸡皮疙瘩。今天已经被泥土、植物多方面的突破了一遭了,这多一个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了。他拿起来看看,原来是一本女性神秘主义作家的著作。似乎自己之前一直在找,但是上部城市即使搜刮干净也找不到了,被刻意藏起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会找得到的,他之前想。
我又掏出几个东西,都是一些跟先生说过但是没机会给他看实物的玩意儿。某些河道里才有的石料原料啊,某个城区铁匠特质的餐具啊,某个有交情的老板特质的香水啊,大大小小排了小半张桌子,想一个在大雅之堂举办的跳蚤市场。他听我一个一个介绍,语速快得只能大概听明白是个什么功效,有个什么特殊含义。什么可能比较少,也没有精美的包装袋但是东西必然是上等货,之类之类。听到后来也就根本**了,反而是看我说话。
“您有又看我干吗!”
感觉到我是不是又要来一轮刚才的怒火,先生想了想如何回应。思维场反而比平时更冷静。
“有心了,这些小礼物。不过呢,你把我房子烧了。”
“我不少了也会有人拆了,而且您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任凭那些臭虫子吃自己的房子?”明显生气了,两个手撑着大腿,压
出两个深深的凹陷。
“好,那么以后我跟你保证一定会处理这个事情。你说得对,逃是逃不开的。”他把忧虑也好,思考也好,真诚也好都混在这一段话里说出来,承诺的样子诚恳,像是自带神圣的配乐。
看着他承诺了,我也就觉得没什么好追究,硬要他讲他也不会那么痛快讲出来。这样的疼痛硬要他一口气说,也无非是伤害他自己,我也得不到我想知道的。
本场对话的唯一成年人看到这个场景,忍住了半天还是想了想应该发言了。看了看先生的侧脸,转过头跟我说,“不过小姐您的房间的确烧损的比较严重,这几天虽然找匠人师傅修正过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漆上墙面,今晚您可能不能住在习惯的小房间了。”我这才想起来那个房间的窗沿被我又烧又踢,估计没有把整个房间烧没了应该是她们补救的结果,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有把火势整个处理好,自责起来。
看出我的自责,两个人都好像有什么想说,却谁也没先开口。僵持了一会儿,夫人打算起身,先看了看先生,只瞧见先生似乎在考虑什么,并没有立即给出决定的意思。夫人敲了敲手边儿的油纸袋,好像下定决心一样长出一口气,
“房间西边的侧间是可以住人的,没有奶油您之前住得房间那么大,但是只要这几天过去了就好了。”突然改口不叫我小姐了,倒是给我奇怪了一身。还没想清楚,也想提点什么问题的时候夫人继续说,“本来准备好的客房最近留给匠人师傅住了,还有几个小徒弟,倒是把宅子里的房间住满了。今晚其他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您估计也住不惯那种房间。这个侧间虽然小,但是有时候先生自己在那一侧房间工作读书的时候也会住一住,至少是有人气的。”她说道一半停下来,在我脸上找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的意见,又继续,“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明天我们就把房间腾出来,没被烧到的房间倒是还有一些,就是位置要么太偏,要么跟客房比较进。这几天也多少不合适。”
反正夫人说了一堆的意思我也大体听明白了,毕竟这个宅子里有部分空置的房间都在顶层,上次也多少都被火殃及了。其他的可住的房间也都是留给宅子里的太太们的,我过去住也不太合适。毕竟虽然拉姆齐夫人一口一口小姐的叫,其他人还是以男性待我,直接过去住也会让他们找到更多讨论的料子,想想也就麻烦。
毕竟火是自己,烧也是不小心。我点了点头,才想到先生还没给意见我给什么意见。看看他,光线里我才好不容易来得及打量起他的脸,才几天不见,我竟然觉得他变得年轻了不少,而且不是那种精神伪造的容貌,像是什么魔障解除了,魔法消失了,变回了普通的男孩的样子。
我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顺势还想摸摸看这个头发真不真,“您一直都这么年轻吗?”
躲开我的手,突然眼神不安定的看来看去,“难道我很老吗?”
这种高中生互相提问的问题真的纯粹没有营养和内容,大半夜里人怎么都喜欢说胡话。先生低头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皱皱眉头转身起来,说让夫人快带我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讲,休息不好人很容易发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