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四见过很多种眼睛。www.dizhu.org妩媚的，凌厉的，清明的，浑浊的。

他也见过很多种眼神，奸诈的，阴险的，哀怨的，憎恨的。

红尘孽浪，谁都有那么点故事，那么些身不由己。

就像是他自己，在走进慈济院之前，从未想到过会有那样的人生。重来一世，他想把那错位的命运纠正过来，现在，却感到有些无力。

就像面对的这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那么恨，还是只能被人踩在脚下，又能怎样？

郑四收回目光，往大堂边上走，绕开了正在生事的那几个人。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他没有能力再去帮别人了。

“这位大哥，真别打了。若是有什么事，小店可担待不起啊。”

是那个阮娘的声音。

“大哥，我说这小子八成是疯了，您别和个疯子计较呗！”

是那个跑堂的。

“再打真就死了……”

郑四抬头，看了眼被跑堂拦在身后的小支姑娘。满脸焦急。

周围也有闲言碎语，但是声音都不高，似乎是忌惮着打人的那几个。

“哎呀，这几个人真是凶狠，小孩子也打成这样。”

“可不是嘛，真是凶神！”

“那小子也是疯了，你们没见着，冲进来就打那几个，拳头还没伸出来，这不就躺在地上呢。”

郑四离那几个人大概三丈远，看得不是很清楚。方才他差点被茶碗砸中，想必是他们的杰作。

阮娘看到站在旁边的郑四朝他招招手:“小道友，你可曾受伤了？”她刚才看到那茶碗直愣愣飞过去，好像被这小娃娃躲过了。

“谢谢大娘，我没事。”郑四学着小支喊她大娘，就见着妇人摸了摸他的头。“那就好，去你师傅那吧。”

郑四却歪了头问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要报官么？”

小支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摇摇头:“那几个人是衙门里捕快的临补，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官兵不管的。”

“那孩子被打死也不管？”

“什么那孩子，你也才多大点。”阮娘也急得手心冒汗:“我当家的不在，不然就请护院打走了，哎，劝不住啊！”

“前一两个月他们被叫走，似是跟着衙门去了其泽，这几天刚回来，没成想就开始作恶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喃喃道:“我那一桌子好菜，可别糟蹋了喲！”

有些客人想上去劝，郑四看到都被那几个人威胁走了。

粗粗看样子，像是恶霸。www.dizhu.org没想到是衙门临补。他是知道，由于上头裁冗官冗员，地方衙门的衙役都有规格，是登记在册吃官粮的。但若遇着人手不够，便临时从地方百姓中挑身强力壮者充数，先由衙门自己出钱，后在每年清账时统一向朝廷报备。时间一长，索性就有一班人以此为生，成了衙门的固定的临补。

这类人虽不是恶霸，但是兵就成爷，平日里没少欺负平头百姓，做事也荤素不忌。只要是没犯下大错，衙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是真的不好办了。

*

归元老道正和那青年公子说些“莫强求”“姻缘自有天注定，三分打拼七分命”，说得口干舌燥想着那小娃娃怎么倒壶茶到现在也没来，就看着自个今天刚拐的小童穿着略为宽大的道袍一溜烟跑走了。他正寻思着是不是被这小娃娃骗了身衣服的时候，又看到那小孩风一阵回来了。

后头还跟了个杀猪的。

归元一双老眼睁大，看着他们进了街斜对面的那家客栈。

众人聚集在那客栈里，忧心忡忡，可也没人再去劝阻了，那几个人越劝越来劲，恐怕小孩性命堪忧。

正束手无策间，就听得门口一阵洪音响起，震得众人心中一颤。

“樊大哥！你们回来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九尺高的大汉立在门口，浓眉厚髯，身上系着卖肉屠户的围裙，右手还拎了把砍骨刀。

这这这这是要做甚！

阮娘一瞪眼，差点昏过去，就察觉袖子被人一拉，低头一看正是刚才出去的小道童。

“大娘莫急，救兵来了。”

阮娘愣神间，就听到朱屠户洪亮的声音响起。

“哎，樊大哥你们回来也不告诉小弟一声！小弟还等着同大哥们喝酒，难道是大哥都忘了小弟了？”

众人默默看着自称小弟的高大屠户。

听到声音的那几个人也转过头，郑四看清了他们的面容，心中却是一凛。

这几个人不是普通的恶霸。他们杀过人，至少也是见过死人的。那种眉眼间的狠厉郑四太熟悉了，在慈济院，活下来的人脸上没有人能够平静。

被叫做樊大哥的人此刻露出一个笑容，“是朱老弟啊！我们哥几个昨天才回来，闷头睡了一觉，这才出来吃个饭。”

他脸色下沉:“不知哪里来的野鬼发疯，我们正教训呢。教训完就准备找你朱老弟吃酒去。”

旁边的那几个人也附和着。

朱屠户想着刚才那小道童说的话，心底暗暗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一派热情。

“樊大哥，小畜生管他做什么，哪有我们喝酒聊天来得痛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