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几步,低声和那带头的人说了几句,旁人没听见,郑四却看到那人脸上登时露出猥琐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
“正是正是,许久没去相好那了,是该看看了。”那人转头,对其他几人说道:“兄弟们,咱们饭也吃了,就去乐乐。朱老弟说他做东,怎么样?”
此话一出,那几个人便连声乐道:“哎,正好正好!”
郑四冷眼看着屠户和那人勾肩搭背,后面跟着几个人出去了,食客们也都放下心来。阮娘同跑堂的几个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那已经昏在地上的孩子。
后腰被捅了捅,一个人乐道:“小孩,你腿脚倒快,真把朱屠户喊来了。”
郑四点点头,作了个揖:“多谢这位先生指点了。”
那之前心疼自己一桌子菜的书生笑了笑。
那几个人前些日子被派出去干活,昨天才回来,估摸着今日是来吃酒的,这书生只随口提了句,朱屠户怎的没来,小孩竟能想到去找人来救场,把这几个人支走。
正想再多说几句,问问这小孩哪来的,可曾识字,就发觉小孩已经抱着茶壶出去了。
那书生跟着走出客栈,就看见小孩已经到了算命的摊子那里,正在沏茶。
原来是个小骗子?书生摇摇头,去吃自己的菜,再不吃可真浪费了。
这边归元等了一会,就见小娃娃重新抱着茶壶出来,一板一眼地给他们两倒茶。
“你方才怎么跑得那样快?”先开口的竟是那青年公子,郑四见他眉间郁色变淡,想着这老头有几分货,开口道:“帮别人跑腿找个人。”
青年公子也不生气他冷淡的模样,只微微一笑:“你倒是灵巧。”
“是啊,不灵巧老朽怎么看得上眼。”归元在一旁插话。
郑四倒完茶,就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蒋公子,老朽今日的一番话还望公子谨记。”归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拍在青年手里,“这是一个月的份,谨记。”
那青年握起手心,微微一笑:“以退为进。”
郑四在一旁听他们打哑谜,眼神却溜到斜对面的客栈里。从他们这里看不到客栈的大堂,不知道那孩子如何了。
那富态的妇人看起来很喜欢孩子,大概,是不会死了吧。
*
计锦程从一阵热意中醒过来,他胃中绞痛,嘴唇干裂,下意识便捂住自己的肚子,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分力道也使不出。
只能嘶哑着嗓子喊:“水……”
旁边突然传来人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随即一个人影就落到他的眼前,伴随着一道好听的声音。
“醒了,大娘,人醒了!”
计锦程耳膜震痛,他偏了偏头,重新喊了一句:“水。”
“你说要水吗?这就来!”
那声音远去,又传来瓷碗碰撞的声音,只是听见那清脆的声音,计锦程都觉得自己身上的热意凉快不少,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很快,身体就被小心地扶起来,嘴边就抵上一道凉凉的东西。他喝了一口,只觉得怎么也不够,又猛喝了几口。
“哎,你慢点呀小孩。”
话音刚落,计锦程就呛水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他的身体更加虚弱几分。
伤痕累累的背上被轻轻拍着,计锦程咳完,有些失神地攥紧身上的被子。
就是这样最寻常的被子,他也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盖过了,这里是……
他抬起头,打量着房间,还有刚才给自己喂水的人。
是个比自己年龄稍长的姑娘,容姿一般,一双眼睛浑圆,却像极了已故之人。
心中猛地一痛,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小支就见着这被救起来的小弟弟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又咳嗽起来。正着急,就听到大娘的声音接近。
“大娘,你看看他,醒了也不说话,老是咳嗽。”
小支皱起眉头,有些担忧。
阮娘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方才大夫同我说,除了外伤,这孩子恐怕心思郁结,也许是经历了什么。我们不要着急。”
她坐在床边,试探柔声道:“孩子别怕,你现在平安了。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这样温柔的声音,这样温柔的姿态——
计锦程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扑到眼前人怀里的冲动,眼泪却已经冲出眼眶。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么被人对待过了。两个月里他见识老友翻脸,世道冷情,各种人物的恶语相向,猛然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一睁眼就是笑语盈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莫大的刺激。
阮娘发觉不对,伸手揽过眼前小孩的肩,那孩子竟然在微微颤抖。
是哭了。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小支,摇摇头。
现在还不是问话的时候。这孩子,需要好好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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