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彧麟并不肯就此罢休，白啸泓仰面朝天蔑笑道：“接不接的下去你说的可不算，况且谁稀罕接你们五龙堂气数已尽的财香，不嫌晦气才怪！”

龙彧麟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白皙的额头和手背都蜿蜒着青筋，严肇龄拦不住，干脆从后面抱住了龙彧麟，尽管心中春风得意，面上要滴水不漏：“啸泓，你这小王八蛋胡说什么呢！要发疯回家去疯！”

季杏棠弯腰去拉扯白啸泓，龙彧麟不依不饶用腿钳住白啸泓不肯放，像个小孩子，仿佛是在用胡搅蛮缠来掩饰内心的不甘与无助：“别动，谁敢动我干死谁！”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现在又闹得不可开交，若是唇枪舌战，参议员们一定能滔滔不绝，眼下场景始料不及，亲自动手又有违绅士之仪，只好无措地在旁围观。

正当此时，杜金明从外面回来了，那商会会长对着杜金明摊手耸肩，示意无奈。

杜金明审时度势，龙门已经不足为惧，龙彧麟更不必放在眼里，为了显出他的宽容大度来，他拨开身前站着的参议员，雷厉风行走向前，利索地撩起长袍，抬腿往白啸泓身上狠踹一脚，唾沫星子乱溅：“你小子丢人丢到老子头上来了！”

转而又露出笑面虎模样，给龙彧麟赔礼道歉：“贤侄，息怒，这小子不懂事，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严肇龄借机把龙彧麟拉回自己身旁坐下，季杏棠也把白啸泓扶起来摁回原座，中间隔着商会会长和杜金明，才平息风波。

龙彧麟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把自己当猴耍！他拍案而起，将圆桌上的人扫视一周，最终把目光落在商会会长脸上：“法国人的诚意就是让我在这儿干耗，我告诉你们，五龙堂已经土崩瓦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还真敢拿法租界弹丸之地当国中之国，有本事就硬碰硬，大不了玉石俱焚，谁都别想好过！至于那些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杂碎，给龙门舔鞋都不够，给你们当走狗正合适！”

那名通译将龙彧麟的话美化圆润一番传达给商会会长，他的面色逐渐凝重，最后完全冷下脸来，周遭人士也一样。

龙彧麟走出会议室就上了汽车，找了一个账房先生来统筹资产，所有能卖的股份、俱乐部和盘子全部卖掉，还有龙家别墅，又把大小码头的仓库全部烧的灰飞烟灭，他在熊熊烈火中把自己从物欲横流的大上海剔除，然后愤然离去。

紧接着岳关山的人闹了一出大乱子，这些兵匪向来胆大妄为，尤其是跟了岳关山这样目无王法的主，单是巡捕房里跑出来的囚犯就够法租界上层忙活一阵子，更妄谈被炸掉的警务处，随之洋泾浜一带就爆发了一场规模可观的战役。

龙彧麟回到葛府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轿车，车里走出来一位女子，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裹了一件雪青锦缎旗袍，轻倩的身影掠上门前的台阶，葛府的老管家忙上前拎过她手里的藤条箱：“二小姐，您怎么自己回来了？”

葛芸姝是个深目削颊的美人，眼珠子里像是裹了光，十分有神，额前齐眉的刘海临风微颤，露出细而长的眉尾，她开口一笑，唇红齿白，声音也清朗：“学校里提前放假，我就提前回来了，待会儿爸爸见了我没准要吓一跳。”

龙彧麟没有多琢磨，着急见到龙天下，一个箭步迈上三级台阶，好似飞窜入门。葛芸姝见他是陌生面孔，又这么理直气壮闯入门中，指着他道：“你是谁？怎么还要私闯民宅？”

龙彧麟扭头看她一眼，没有多搭理而是对老管家说：“叔，我先进去了。”

葛芸姝又急又惊：“他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就这么任由他进去了？”

老管家疑惑龙彧麟怎么突然出现，看着跳脚的二小姐又急忙解释道：“二小姐，您别急，这位是龙少爷，在我们府上住了一段时间了，今天也是着急回来吧！”

大宅门的前院幽深肃穆，后院偶尔有些欢声笑语，葛九霄陪着龙天下透气唠嗑，他那三丫头就在周围蹦蹦跳跳。三丫头今年也有八 九岁了，不知道生了什么病，面孔和嘴唇统一的苍白，就连头发和睫毛也没能幸免白化，即便蹦出了一身的汗，两个麻花辫都颠散了，脸上也没有红热，热气都散出去了，反而更显得是没有温度的瓷白。

葛九霄把她唤到跟前，掏出杏黄的手绢给她抹擦脸上的汗：“嘉嘉，你渴不渴啊？”

“爹爹，我热。”嘉嘉伸手要脱粉荷色万字绉的外衫，葛九霄阻止了她，并把竹制小桌上的茶杯递给她：“你要是热就喝点凉茶，不要脱衣裳，要是惹了风寒，你娘非得骂爹爹一顿不可。”

嘉嘉乖乖靠在他身前，捧着茶杯咕嘟嘟喝了一气。龙天下看着嘉嘉，不知不觉就开始魂游天外，以前金子也就这么高点儿，乖巧伶俐往他怀里一靠，怎么看都是可人的小宝贝儿，他也是做过父亲的，这样的依偎和环抱没有一点儿掺杂。

“爸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