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他故作悲戚道:“小麟,大哥糊涂啊,他要是早听我的劝,杜门哪有借法国人上位的机会?”
龙彧麟用餐巾擦拭刀叉,不屑道:“你既然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何必对我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在龙门少说有三十年了,我和爸爸从来不认为你会窝里反,就因为爸爸少分给你一些好处,你就要勾结外人来倒打一耙?”
宋耀宗臊眉耷眼苦笑道:“小麟,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你要晓得,说到底我们是扎根在法租界,五龙堂这么大的势力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每年五龙堂堂会,法国人都会给大哥施压,可他软硬不吃,法国人就对我威逼利诱,我也劝不动大哥,他们这才起了杀心。”
龙彧麟盯着餐刀的锋芒,冷漠道:“所以他们暗设埋伏的事,你就可以瞒着、就害得爸爸全身不遂、害得我们流离四散寄人篱下、害得二叔不得好死家破人亡?”
宋耀宗被他说的浑身激灵,汗颜道:“小麟,这些都是法国佬和杜门联手做的,我没想到他们出手这么狠。不过大哥不是把湘黔道交给了你?那才是龙门的命脉。”
龙彧麟瞥他一眼:“哦?照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拿湘黔道去和法国佬交涉,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咯?”
宋耀宗点头,有点尴尬:“小麟,我向来没有资本,现在也由不得三叔做主,我已经通知法国领事,届时三叔带着你去同法国人和杜门协商,法租界才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龙彧麟站起身,不紧不慢走到宋耀宗身旁,微微俯身冲他一笑,宋耀宗牵动嘴角,不待他说话,龙彧麟猝然用胳膊钳住他的脖子,随即把餐刀攘进了他颈部,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
宋耀宗抬手捂住脖子,面孔狰狞扭曲,痉挛着滚到地上,他瞪着浑浊的眼睛,大有死不瞑目之势。龙彧麟蹲在他身旁,有条不紊地用口袋巾擦去脸上的血迹:“三叔,协商我自己去就可以,您老人家掺和的已经够多了。”
龙彧麟确实是去交涉,会议室里来了很多人,杜金明带着几位得意门徒先行登场,法国商会会长带着参议和通译,唯独不见法国领事。故而会议桌上很安静,喝茶的喝茶,吸烟的吸烟,因为各怀鬼胎,反而统一的神情坦然,等了一上午也不见谁着急燥火。
尤其是商会会长,他姿态高傲地坐山观虎斗,无论民间势力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总能拉拢一个为他们法国人效力,杜门是新秀,可以扶植栽培,友好合作;龙门在江湖中的地位稳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谈拢了更是妙不可言。他一直自以为幽默地谈笑风生,还唯恐大家腹中饥饿,让侍者把吐司面包分发给众人。
杜金明一派坦然,龙门如果想和法国佬合作,就不会落得被灭门的下场,交涉又有什么用呢?最终不过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在哪里都说得通。他悠然自得吐着烟圈,喝完茶又去撒尿,严肇龄看他师傅胜券在握,自己也舒适地闭目养神。
龙彧麟则是势单力薄坐在一旁,他认为没有协商的必要,投靠法国人不可能,看着杜门狗仗人势更不可能,他今天就是来找茬的,不过看大家都神色从容,没有谁语出激烈飞扬跋扈,让他无茬可找。
龙彧麟从桌子中央的筒子里抽出一根雪茄,没有急着吞云吐雾,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季杏棠,准确来说是他面前的打火机。季杏棠已经有些困倦,忽一对上他的目光,于心不安使他清醒过来。
当初他在寿材店遇见龙彧麟,自己正在给龙天下准备棺材,他一无所知还在可怜自己的际遇处境,后来在公共租界的巡捕房里有心提醒,最终没能坦然相告。再后来龙彧麟被打昏绑到白公馆,白啸泓非要怀疑他二人不清不楚,让他去砍龙彧麟,那一斧头下去现在想起来还让他心惊肉跳。
季杏棠板着一张脸,眼神却波澜不定,龙彧麟忽然站起身伸长手臂去够打火机,季杏棠适才会意,恍惚之际也伸手去拿,结果龙彧麟抓住了他的手。
白啸泓在这里一上午憋得身心烦闷,正找不到由头发泄他的不满,龙彧麟撞到了他枪口上,白啸泓不假思索一巴掌抽向了龙彧麟的头脸。
无缘无故挨了一掌,龙彧麟当即怒不可遏,没人看清他是怎么蹿上会议桌的,就见他纵身一扑把白啸泓撞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就大挥拳头:“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白啸泓也不是善茬,吁吁喘着又抬手猛然掌掴了龙彧麟,龙彧麟的拳头更是丝毫不肯留情。
众人见此情景,出乎意料,严肇龄立即绕过圆桌冲过去,从后方握住龙彧麟的拳头,和声和气劝道:“彧麟老弟、彧麟老弟,有话好说,别动手。”
龙彧麟甩开他的手,双手攥住白啸泓的衣襟,硬生生把他拽起来,瞪着眼厉声喝道:“法租界的香堂是我龙家开的,除了姓龙的,这个财香谁都别想接下去!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蹦跶!”
龙彧麟这话指桑骂槐,明面上骂白啸泓,暗里把矛头指向了杜门和法国人。严肇龄并非德高年劭,说起话来却春风拂面以理服人:“看来是彧麟老弟等得太久,心下燥火,同在上海滩打天下,谁不是滚刀肉,谅解谅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