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走在乡间小路上，一会儿立衣领，一会儿拍整军装下摆，一会儿捯饬武装带，最后弯腰掸掸裤腿的褶皱，又站起来挠头发。他拽了一下汪小虎，同时站住脚傻笑一声：“你看我这个样子，不磕碜吧？我这件衣服有点大，看着傻。”

汪小虎只管把话带到，他随口敷衍道：“就算你真是傻子，你姑姑还能不认你不成？”

“那倒不是，”金子顿了顿又说：“我大哥说我和小时候长得不像，我姑姑会不会认不出我来？”

汪小虎不再搭理他。

金子忐忑又兴奋走进院中，他先是左右环顾，看见龙彧麟在院落中央的柳树底下站着，登时迈步跑过去，激动道：“大哥，听说我姑姑找到了！”

纸包不住火，龙彧麟没有阻遏他的快乐，也准备迎接他的痛苦或者憎恶，他微笑道：“瞧把你高兴的，应该是真的，你姑姑就在堂屋里等着你。”

金子冲他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目光和脚步都朝向堂屋去了。他挑开帘子，手臂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岳关山与他擦肩而过：“你们说说话，看她是不是你姑姑，我就先出去了。”

金子在门口站住，入眼是个陌生的老妇人，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双颊僵硬酸涩。

冯笑仙把手里的茶盅往木桌上放，因为亟于站起身迎接这场重逢，她不小心把茶盅放到木桌边缘，茶杯落地就碎的七零八散。

瓷器破碎的声音惊醒了金子，他走上前俯身捡拾碎瓷片，指尖还未触及瓷片，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枯瘦苍老的手——冯笑仙向下握住了他的双手，金子缓缓直起腰身同冯笑仙对视，他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冯笑仙老了，眼泪被勒成细缕从眼角的褶皱里渗出，她抬手抚摸金子的眉眼，大浪淘沙，时过境迁，触目所及皆是故人模样，金钰霖二十岁就长这样，笑起来精明狡黠又乖张，她良久良久不发一言。

金子眼前蒙了一层水壳，始终没能落下泪，他低声喊道：“姑姑……”

冯笑仙抹去脸上的泪，拉着他的手笑道：“乖乖，你还记得我吗？”

冯笑仙在他眼前比量了一下，感慨无限：“你从娘胎里出来就这么大一点，三斤重，我和你娘都没想着能把你养活，一转眼长这么大了，我没白活这么大岁数。”

金子忽地一笑：“你真是我姑姑？”

冯笑仙拉着他往椅子上坐，嗔笑道：“那能有假？你爹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他娘待他都亲！你和你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金子听到这样的话，倍感亲切，他重新给冯笑仙倒了杯水，问道：“姑姑，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要把我送人？”

冯笑仙接过水杯，看着金子，再回忆起年轻的时候，每一寸光阴都是稍纵即逝，她笑叹一口气：“乖乖，你命苦。说起来丢了老脸，当年你爷爷在天津卫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就是个胭脂胡同里卖笑的，他要娶我，我嫌他老，最后他认我做了干闺女。你爹没娘，就爱和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