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六年前——不对，是一年多后，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在围棋的世界里，没有能力的确是会被淘汰，但就像他曾告诫过进藤光的那样，太过锋芒毕露并不一定是件好事，他刚刚也犯了这样的错误——好在父亲的疑惑及时提醒了他。现在的他也许是有19岁半的身体，却是有着26岁半的记忆，如果他没有任何过渡，就把三冠王的能力运用在还未满弱冠的自己身上，还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棋力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到时一定会带来麻烦！他再次立足于围棋界顶峰的日子肯定会提前到来，但绝不会是在明天……

虽然想是这样想，但该练的棋还是不能落下。塔矢亮走到书房翻了翻——唉，都是多年前的老棋谱了，看着是很怀念，但这些棋谱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自己练到倒背如流。如果他在去游乐园之前，能先把新买的那几本棋谱全部看完就好了——打住！怎么又想起游乐园了？你现在是在平成18年，不要弄错了！

他叹了口气，走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希望他常去的那个在线对弈网站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建成了吧。

在等待电脑启动期间，他瞥见一直被遗忘在桌上的手机。前一晚有点受刺激，当时也没仔细翻看，现在才发现这个手机的牌子正是自己几年后一直在用的那个牌子，但并不是同一个型号。那是自然，他后来买的那款手机估计现在还没出吧。他翻开盖操作了一下，发现这款手机装的东西比自己原来的手机还要多，尤其是游戏……他从不玩游戏的啊，怎么会装了那么多小游戏……看来倒像是进藤光的趣味！他什么时候跟进藤光好到这种地步了？他再一次感到头疼，不知道到底在自己忘记了什么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点开短信箱，短信是以时间倒序的方式排列，映入眼帘的是最新收到的短信，也就是进藤光昨天傍晚问他怎么了的那两条。塔矢亮把进度条拉到底部，从下往上、从过去到现在，把短信一条条打开看。

5月3日的第一条短信，昨晚已经读过，就是进藤光的一个“test”。

接下来是5月4日，还是来自进藤光：我快到了，记得在入口处等我啊！！！

是相约坐车去尾道市那时候的事情吧。

一路看下来，他看到了6月23日，也就是昨天凌晨的一条短信，刚过凌晨1点的时间——这么晚？他皱起眉头，除了第一次参加北斗杯之前与进藤光和社清春通宵过之外，他鲜少超过零点入睡的！

那条短信写着：今晚谢谢你陪我聊了那么久电话，除了佐为以外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着手机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虽然不知道佐为是谁，对于进藤光来说，又是个代表着怎样意义的人，但单单那句“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从没亲耳听进藤光说过！虽然后来他跟进藤光成为了好朋友，可是那种肝胆相照的友情是通过慢慢交往、磨合培养的，并不是靠言语说出来的！

有时进藤光会勾着他的肩，把他介绍给围棋外认识的朋友：这是我的好对手，也是我多年的老友。

但仅此而已，没人会用肉麻的话语来每日提醒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他现在跟进藤光已经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了吗？已经关系好到可以在深夜长聊电话的地步了吗？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之前为之努力了那么多年到底算什么？！

他揉揉自己的脸，决定先放下这一团一时间是解不开的乱麻——现在练棋比较重要！

幸好他常上的那个网站已建成，只是看那会员数简直少得可怜，跟七年后那可观的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他用自己的网名、也是自己的本名Akira登陆网站——用户名不存在？对了，这时候的他还没在这里下过棋呢！于是又花了一些时间进行注册。

在选自身棋力部分，他停下手。唔，网络下棋不用掩饰自己的棋力吧……他毅然选择了“九段”。

可惜能提供给“九段”的对手非常少，而且那极少数几个对手还基本不在线。他有些无奈，只好把对手的棋力往下减，一直减到了二段才冒出一个在线对手。

他跟对方下了一盘，对方的布局还行，有几个地方下得颇为亮眼，但明显经验不足，完全应付不了三冠王这样的水平，在露出败象后，又负隅顽抗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弃械投降。

虽然说不能用段位去判断实力，但二段确实还比较低段，在他渴望与高手较量磨练的此刻，实在满足不了他。他又去翻九段对手的列表，仍然没有一个在线。

这个网站在七年后很出名，毕竟跟日本棋院合作，搞过几场线上线下的人气活动，吸引了很多高段棋手进驻。七年后的围棋高段位界基本是八零、九零后的天下，年轻人没几个不懂电脑。年纪大的棋士，譬如森下老师等，觉得不能落后，也跟着徒弟到这个网站来学习下网络围棋。除日本的棋士外，还有各国的职业棋士和一些很强的业余棋手也很喜欢到这个设计比较人性化的网站来下棋。甚至塔矢亮去瑞士探望父母的时候，也顺便教行洋用这个网站来解在异国他乡的棋瘾。最重要的是，这个网站后来开发了一个超级电脑围棋软件，电脑自身作为围棋对手，让众多棋手高呼太难打败了。别说，这电脑对手还真比一般的棋士都要强，挑战起来还饶有趣味——当然现在这个功能看来尚未实现。

塔矢亮自己就是这个网站的常客。虽然用电脑下围棋没有摸棋石的那种实质感，也没有那种与他人面对面的紧张对弈气氛，但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一时找不到人来陪练棋，他会来到这个网站，马上就能找到同等或更高棋力的对手或电脑智能对手，实在非常方便。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来这里的都是些棋力相对不高的人。

他想：也许他该在棋院推广一下这个网站的好处？

但转念一想，还是别了，要是别人问起他的网名，再上网站看到自己标注有九段棋力，不知道又要闹起什么风波。但是他又不乐意藏在网线后方还要假装自己很弱，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呆在一个知名度不高的网站里，可以毫无顾忌、随心所欲、竭尽全力地下棋。

他又翻了一次在线列表，这次找到个六段——跟目前的自己同段。对方应邀跟他比了一盘，这次花的时间稍长一点，虽然他有胜算，但对手有点难缠，棋风很凌厉，下起来非常有意思。

三个小时过去了，在母亲喊开饭的时候，他正好结束对弈。心满意足地关上电脑，他突然想：如果能跟身为六段的自己比一次，那该多有趣？他之前说过了，段位不完全代表棋力，刚升上高段的自己不知道在同级中处于什么水平，真想知道！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如果跟现在还是四段的进藤光下棋，那又是什么感觉？两人实力的不对等，他还会把进藤光当做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来看待吗——只不过是设想一下就让他自乱阵脚。虽然好像他跟进藤光现在已是好朋友关系，但他完全没有踏实感。如果他们连对手都不是了，那……还能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吗？

他不由得苦笑，真没想到，他是在担心进藤光跟自己的水平相差太多而完全追不上自己，要放在以往，他早就不屑一顾地把目光投到更厉害的棋士身上了。

他重新确认自己并不是单纯因为围棋而喜欢上进藤光，如果只是因为围棋，他现在不会那么心慌。的确最初如果不是因为进藤光的围棋，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然后慢慢地想了解他无师自通的秘密，想了解他跟秀策的关系，想了解他的一切……最终却赫然发现自己被他的人给吸引住了。无论在围棋上、还是在围棋外的进藤光，他都好喜欢。

幸好进藤光的升段速度跟他有得一比，他只要耐心再等几年，进藤光就可以与他平分秋色！所以他现在一定要先把实力藏起来，只要比进藤光高一点就行，在前头引导着他，让他追赶自己。

再一次暗暗告诫自己：明天的王座战一定要好好拿捏！

第二天到达棋院，没想到，进藤光比他更早一步在休息室里等着，见到他马上起身。

他有些意外地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进藤光就过去拍他肩膀，“塔矢，我特地过来给你打气的，加油！”

“哦，好……”他眨眨眼，有些呆愣地回答。

虽然当了好朋友后，他们俩只要一方有重大赛事，另一方都会到现场来观摩打气，但在现在这个时候是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了，他现在跟进藤光已经是“好朋友”了！为什么他心中默默在“好朋友”这个词语上加上双引号？他自己也不了解，大概是适应了回到七年前的生活，反而不适应跟进藤光前所未有的关系吧……

本来平静过头的思绪，听了进藤光这些话，反而沸腾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感谢这冤家，还是该怨恨他。

幸好走进幽玄之室后，他的心境又迅速沉淀下来。跟座间昭彦行礼后，他坐下来，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投入到棋赛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水平不同往日，临近收官时，他察觉到座间的棋局里隐隐现出疲态。座间的水平还是很高的，否则当年的自己就不会一再被打败。但近年来座间已经在走下坡路，王座的头衔丢过两次，虽然又夺了回来，在今年和下一年也成功卫冕，但好景不长，在后年被绪方精次抢走；而大后年他最后一次去挑战这个头衔时，却意外地提前被塔矢亮打败。虽然塔矢亮最终不敌绪方，不过他似乎因为输给塔矢亮，大受刺激，当天便公开宣布退役。

前面三小时一直是座间在猛烈进攻，塔矢则保守地一边筑厚地盘，一边紧黏住他的棋子，两人斗得难分难舍，一直难以看出谁胜谁负，但在下关键手时座间露出微小的破绽，塔矢亮马上识破了座间的意图。如果抓住机会，一边假意示弱，一边趁机另辟蹊径，潜入对方的腹地，杀他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那样必胜无疑！

他进入长考，心里演算了一遍压制之法，直到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现在的自己还没能力看出这手可能连座间本人都没发现的破绽，更没办法能不留痕迹地迷惑对手，继而趁人不备去偷袭。他拼命压住自己想胜利的心情，没有遵循内心的演算，而是继续按着最开始的布局走。一盘终了，他最初的布局被破解，75目对70目，算上他执黑贴目五目半，最终输了半目。

记者跟塔矢亮简单交流了一下，然后就把目标转向了卫冕成功的座间王座，约他上采访室做个详细的访问。塔矢亮低头行了个礼，带着淡淡的笑容，先行退出幽玄之室。走出去，发现进藤光就守在门口，一看到他出来，便走到他面前。

“进藤。”见到这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塔矢亮来不及收起那有点自嘲的笑容。

“塔矢，你下得很好啊！真厉害！”进藤光由衷地说。

很难得这么坦诚地夸奖他嘛！

塔矢亮用像叹气的语气，轻轻回了句：“谢谢。”

进藤光忽然把脸凑前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有点不自在，往后仰头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