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子灵活地钻进后座，一边侵略式地占去大半边座位，一边笑着说：“不好意思，挤一挤，挤一挤。”

陈钦被挤在中间，左边杨泉右边那胖子，两边都是陌生男人，这让他僵硬地立成一根锥子，不论加速减速还是急刹车，都自岿然不动。

另外两个伴郎都在玩手机，陈钦没玩。一是他被挤在中间，从屁股兜里掏手机不是那么方便，二是那胖子从上车起就毫无顾忌地盯着陈钦看。胖子脸短，五官挤挤挨挨地分布在脸上，粗眉占据了太多面积，眼睛就只好委委屈屈地缩成一道缝。他虽然眼睛小，但是眼珠子的颜色却比一般人深，几乎是纯黑色的，灵活地把陈钦上下打量。陈钦数了一会儿高架桥的栏杆，又盯了一阵儿司机的后脑勺，实在是忍不住了，正准备开口，那胖子猛地一拍大腿，喊道：“我靠！你是陈钦吧！”

陈钦的脸顿时像个小老头一样皱了起来。那胖子搞错了车里盘根错节的大腿归属，一巴掌拍到了陈钦的右腿，带着整条腿一哆嗦，受伤的脚趾踢到了前排的座位上。

那胖子没注意到陈钦痛苦的表情，兴奋地抓住陈钦的胳膊：“我呀！我是赵渊渊啊！”

陈钦眯起眼睛。

胖子继续提示：“咱俩同桌呀！就是拆了你自行车刹车，还往你水杯里倒沙子那个！”

过了三分钟，他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胖子。

赵渊渊，陈钦的小学同学外兼四年级的同桌。赵渊渊小时候是个人见人怕的熊孩子、小魔星，和乖顺听话的陈钦是两个极端。班主任给赵渊渊换了无数个同桌，最后选中了陈钦。坐同桌的那一年，陈钦没少被欺负。他心里知道，赵渊渊是嫌自己无聊没劲儿故意找茬，想逼自己向老师开口换同桌。然而陈钦是个倔脾气强硬派，他洞悉了赵渊渊的目的，却咬紧牙关不松口，不向恶势力低头，任他怎么欺负自己，都秉持不生气不理会不退缩的原则。赵渊渊没能得逞，后来两人关系逐渐缓和，连班主任都十分欣慰，认为陈钦终于感化了这个小魔头。

但他们还是只做了一年的同桌。因为四年级的那个暑假里，赵渊渊失踪了。

赵渊渊是在某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出门吃早饭后消失的。他还记得当地报纸上贴出的寻人启事和赵渊渊母亲在教室外抹泪的样子。空了半年的邻座后来被一个新转学来的女生占据，他也再没有听到过赵渊渊的消息。

如今，小时候那个小胖子和眼前的大胖子重合在一起，陈钦确认眼前这个的确就是赵渊渊。

“赵渊渊，真是你？”陈钦有点不敢相信，十几年过去，这个人竟然在这种场合凭空冒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被拐卖到大山里传宗接代去了！”

赵渊渊啧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咳！你说小学那年是吧？我爸妈闹离婚，两人争抚养权来着，我爸把我藏起来带走了，后来法院就把我判给了我爸。我爸在云城打工，我也就没再回去过。”

这样的事儿，听起来有点离奇，但挺像赵渊渊家里人能干出来的。陈钦不予置评。当年出了赵渊渊失踪事件后，整个小县城里草木皆兵，暑假里头家家户户阖门闭户，不准小孩子出门。陈钦被他妈按在家里学织毛衣学做饭，度过了最为暗无天日的一个暑假。

赵渊渊见到儿时玩伴，连身上的肥肉都兴奋起来，他取下脖子上的相机，翻出照片来给陈钦看：“我就觉得是你。你小时候浓眉大眼的像个女娃娃，这么些年居然还没长残。”

陈钦咳嗽了一声，默默收下赵渊渊的赞扬。相机里显示的照片是赵渊渊在新郎家拍的自己，眉头蹙起来，微微有些失神。他穿的是杨木麟统一租的伴郎服，裤子稍微有点短，坐下来脚踝就露在外面。陈钦觉得不好看，说：“删了删了。”

赵渊渊指着照片上陈钦的脸说：“你看你这颔角线条，还有眉毛鼻子，都不用P图就很好看。你耳朵旁边有粒痣，我一开始就靠这个认出来的。”

“十几年不见，你还记得我耳朵旁边的痣啊！”陈钦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害怕：“你该不会是小时候暗恋我吧？”

“那是小爷我记性好。”赵渊渊按动按键，一边找一边说：“好像还有一张，我找找看。”

照片一张张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全是来参加婚礼一众男男女女的特写，五官都拍得很清楚，只是角度大多诡异，并不像是为了好看而拍的。陈钦像是窥见了什么隐秘，不动声色地把眼睛移开了。

赵渊渊没找到他口中的另外一张照片，放下相机问：“陈钦，你今天男方女方的啊？”

陈钦摸摸鼻子：“男方，新郎同学。”

“我是女方的朋友。顺便帮忙拍点照片，摄影爱好者。”赵渊渊噼里啪啦嘴皮直翻：“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嘿嘿，真没想到还能遇上小学同学。”

“我还没毕业呢。学校里面摸爬滚打，今年博一。”

“哎哟呵。”赵渊渊听了又想拍大腿，陈钦连忙往旁边缩了一下，赵渊渊的巴掌落在他自己腿上：“学霸就是学霸呀！高级知识分子！社会主义栋梁之才！哪像我这种，只能开个小旅行社讨生活啊。我名片给你一张吧，以后想出去旅游找我啊，给你打折。”

说着赵渊渊从屁股底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似乎还带着新鲜的汗味儿。陈钦接过来一看，白底红字清楚明了：云城市绿原旅行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赵渊渊，旁边还配了个**似的戴绿帽子的卡通头像，应该是专门设计的LOGO。

也妥妥是赵渊渊的审美风格，陈钦顺手就给塞进了西装外套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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