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村村塾的教课九月初便临至结束, 有几个孩子结业了舍不得课停,还跑到顾家围在顾疏身边, 想再听他讲讲故事。
五日后, 是青河县乡试开考之日,也是顾疏将将能下地行走的第一日。
这一日,还是姜锦花的十四岁生辰。
清早起来,顾疏没坐上轮椅,就着自己手臂撑在床头, 缓慢地双腿用力坐起了身。
姜锦花在旁无比紧张他的面色,生怕他流露出半点的不适, “七哥,你感觉如何?”
“嗯……应当是无事了, 只是长久未站起来是还有些不习惯。”
顾疏晃了晃, 从床头站起, 姜锦花怕他摔倒还是起来扶了他一下,“你慢慢来,有三个月没下过地, 需要一日适应适应。”
顾疏走路不觉地身趔趄, 瞧着姜锦花心尖都跟着一抖,但他执意说不必扶着,只自己在屋里来回踱步。
于是姜锦花随他去了。
今儿个是她的生辰, 她有意要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吃。
还有, 她最高兴的是, 她买了酱油!
原先顾家没酱油, 如卤、腌、焖等都做不出可口的味道,就单单说做那红烧排骨,少了酱油,总觉着缺了那么一味。
昨儿姜锦花特意进城买回二两的猪蹄,一瓶酱油,这酱肘子等她做出来保管味道一绝。
卤肘子前清洗干净这一道步骤不得轻视,猪蹄肉皮上沾着的猪毛需得剔光,还要先下水先焯掉一层血沫,再放作料卤制。
姜锦花一边将锅烧开再度倒水没过猪蹄,还往里头加了葱段、姜片、桂皮、八角、蒜头、小茴香、花椒,糖色也是要的,炒好直接全倒入锅里,一同炖着。
另一边,她舀面粉准备和面。
“阿锦,你要做长寿面吗?”
顾疏寻着味道,步履蹒跚地走进厨房,他走来洗手要帮忙,“我来帮你做面条吧。”
“没事的,你到一边做着等一会,我很快就能做好。”
姜锦花一看顾疏一条腿还打着颤,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接手。
“今日是你生辰,这碗长寿面本该是我为你做的。”顾疏仍旧固执地要亲手和面,“你便依我一回,让我上手试上一试?要不,你站在一旁教我如何?”
“好吧,那我看着你做。”
姜锦花撒开紧抓着木碗的手,顾疏将碗端走后,又加了几碗水,将面和开,他下双手揉面,那动作带着几分优雅地缓慢,看得姜锦花不觉着急。
顾疏是不习惯手指混在着面里头的触感,他每回做面片前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
等顾疏揉了一半,姜锦花开口道:“哎,等会儿,要再加点盐进去。”
她忙舀了两勺盐。
顾疏又继续揉面,指尖粘粘黏黏的极不舒服,但面条得要和硬扎软,揉成一团后还要防着饧面。
姜锦花看不惯他太过慢的手法,没忍住自己上手揉好放至一边。
“阿锦,原来你是花猫。”
顾疏指尖还残留着面粉,他抬手在姜锦花侧脸偷抹了两道,两根指头一划过,顿时留下两道白痕。
配着姜锦花的脸蛋,宛如花猫的胡须。
姜锦花早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气极:“好你个顾疏,你还往我脸上抹面粉,是不是想我从缸里舀一瓢来?”
顾疏眼底笑意加深,嘴上饶是求情:“别,好娘子,饶我这一回吧。”
舀一瓢糊他脸上,他还不得变成一大白盆?
还是不要了。
“我饶你?你糊我脸咋不想想呢。”姜锦花重重一哼,嘴角都露出一抹怒气。
顾疏走去哄道:“是我错了,我给你擦擦,要不,要不你也抹我一回?”
姜锦花躲过他的手,又轻哼着笑,“我才不给你摸了呢。”
“那我给你摸。”
顾疏将脸侧过来。
姜锦花伸出手狠狠在他双颊边捏了几下,顾疏的脸皮直接被捏红了,她又道:“下回再恼我,我就这样、那样欺负你。”
顾疏轻笑两声,“不怕被娘子欺负。”
他很乐意躺好任由她欺负的。
顾疏又侧过脸,俨然一副“任君攫取”,眼底荡着如清波般的笑意,一层层的涟漪映入姜锦花眼帘。
这样的请君入瓮,她着实快要把持不住。
还好意志足够坚定,稳住心神。
姜锦花“呸”道:“你又想哪儿去了,天天脑子里净是有的没的。”
也不算燥的慌。
顾疏的眉眼间若流露出一分的勾人神态,合着他那股病弱的娇柔感,还真有一分欲说还休之态。
令人禁不住想拥他入怀,好生怜爱。
只是往常他上过妆后,平添了男子的英气,娇弱感便没那么明显。
顾疏一直记着上妆画眉,显然,他并不爱自己以娇弱视于他人面前。
两人打趣间,面已经饧好,这碗长寿面顾疏打了两个鸡蛋、葱花与黄瓜片,煮面是他亲自上手,煮了两碗面端出来。
姜锦花的酱肘子没多久也出了锅,顾疏没有吃过,夹了一个,“这是肘子?”
“酱肘子,你尝尝味儿。”
姜锦花自己抱着一个就啃,吃得满手都是汁,顾疏没有学着她拿手抓着啃,他行事处处将就规矩,姜锦花偶时都会怀疑顾家是否乃沧州一门大家,教得顾疏如此受礼。
顾疏用筷子戳开一口一口吃,不紧不慢。
酱肘子的味道绝对对得起姜锦花的吃相,十分嫩滑多汁,肉肥而不腻,酥烂香醇,咬在嘴里肘子的一口满腔尽是香味。
不知不觉,顾疏啃了四个肘子。
这顿饭他吃得太饱,肘子吃完肚子难得撑鼓了。
吃饱了肚子,顾疏撑得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根,姜锦花看他坐在木凳里歇息揉着肚皮,她便起身收拾碗筷。
顾疏起身喊住她,“阿锦,你等会,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姜锦花回过身,眼里滑过淡淡的不解。
待顾疏再从里屋出来,他手里多了一根木簪,“喏,这是我送与你的生辰礼物。”
“你那日请李叔来便是为了这个?”
“嗯,我不会木刻,那日特意请李叔来教我如何刻簪子,我是想亲手为你刻一根木簪。”
姜锦花猛然忆起有日回家,碰巧撞见李叔犹在家中,那时顾疏说是为了做几把木椅,原来其实是为了她。
“我手艺不精,做得粗陋,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这是七哥的一番心意。”
姜锦花将木簪接过,上头仅刻了一朵山竹花,除却单朵花瓣再无其他,顾疏窘然笑道:“我,我至多只能做到这般了。”
“很好看。”
姜锦花抬起眼眸,定定注视着他,片刻嫣然一笑,将簪子递给他,偏了偏头,“你给我戴上。”
“好。”
顾疏轻轻将簪子插进她的发间,他动作笨拙,动作间还不小心拉扯下她的几根头发,扯到了头皮,姜锦花微疼地皱眉。
顾疏又轻手将落下的发丝别在她的耳后。
姜锦花双眼灵动,侧眸问道:“怎么样。”
“很好看。”
顾疏的唇齿间不自觉吐出笑声,“看来我手艺还是看得过去的,这木簪并未有我想的那般不够精致,只不过日后若有机会,我再为娘子多买些花簪,每日换着戴,那样才好。”
那日逛庙会姜锦花明明带回了好几把簪子,可顾疏却从未见她戴过,“阿锦,你不是还有多的簪子吗,怎不戴呢。”
“唉,那还要梳头,光是盘发髻便好麻烦,七哥你看我是那等会自己盘发的人吗?”
姜锦花一脸“我不是,我不会”的神情。
顾疏沉思。
这倒是个问题。
娘子若是不乐意学,他是否该看看书自学一道?
姜锦花又抚着脑袋,“干脆赶明儿进城瞧瞧,看可有教盘发的书册,买回来一本,我也学学好了。”
顾疏以为,这事绝对可行。
他正好也跟着学学,万一日后用得着呢?
*
乡试连着要考三日,三日后考生们皆可返乡等候放榜,杨东阳在考完乡试后转头便回到了小石头村。
他已有近一个月未出现在村里,这回一进村,村里人便皆知晓他这是考完了试。
村里本便因杨东阳是为秀才郎而骄傲,因而他这一考完回村,逢人便会问杨东阳,“考得如何?”,“可有把握中榜?”云云。
杨东阳乡试可谓满腹自信,他都回的是“上榜定然能上,题目并不太难”。
听到这回应,村长嘴上的笑差点没咧到腮帮子。
姜锦花听后,与顾疏一说:“七哥,杨大哥好似觉着乡试不难呢,看来他这中榜是毋庸置疑的了。”
“杨秀才肚子里有实才,应考得不错。”
人品归人品,顾疏不喜杨东阳的品性,却不能否认他的才能。
姜锦花又问道:“你那位柳姓的友人呢,你对他可抱有信心?”
柳博源这两日同样下场,他还早与顾疏说等一放榜便告知他结果。
想到柳博源,顾疏皱眉摇头道:“他的话真不好说,要知道那日在龙笙栈所发生的,他不可能仅在短短五日之内便全盘忘得一干二净。可这考试呢,最怕的便是分心,人一旦分心,考出的名次便往往超乎意料。”
听顾疏说,古代科举无论是院试、乡试还是会试,但凡中榜的,皆会发一份捷报,从榜中最次名唱到头名,送与家中,亲朋好友皆在时,以声乐相庆,算作喜信。
姜锦花只觉得无比新奇,对放榜唱喜信更是不免期待。
若杨东阳如愿中举,那么送捷报的人便会前来小石头村报喜,到那时,她还能趁机长见识。
三日很快过去,放榜这一日,不止杨东阳,小石头村的众人皆十足紧张,大家伙都盼着杨东阳能中举。
清晨一大早,便有好些村里人早早围到村长家门口,等着城里送捷报的前来报喜。
姜锦花与顾疏也相携立在远处,远远瞧着。
不多时,从村门口有人骑着马飞快进村,待快到村长家时,他翻身下马,拿出怀中的锣,边敲打边高喊:“贺贵村老爷杨东阳高中青河县乡试第六十一名!”
“哎呀,杨家的中举人了!”
“杨家的可真有能耐,这多光宗耀祖的事情啊,俺家柱子咋就一点学不进去呢。”
“你那是能和杨举人比的吗,人家自小便是那识字的料,你家柱子认得两个大字不就已足够了!”
村长家外头一片热闹,村里人叽叽喳喳,里头村长和杨东阳听到了报喜,两人带着满面笑容走出来,村长一面招呼着众位村民,众人道着喜,村长忙回“同喜同喜”。
“杨举人啊,祝贺您了!”
“多谢,同喜同喜。”
杨东阳拿出赏银递给送捷报的,毕竟人跑一趟也不容易。
这小石头村在犄角旮旯里,从城里来一回路途很远。
姜锦花远远一瞥,望见杨东阳手里那张金花帖子着实耀目,眼里闪过艳羡道:“我还真想看七哥也拿一回呢。”
杨东阳手握捷报,那下巴傲得都快抬上了天。
这令姜锦花不由想,若等顾疏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被众人围在中央连连祝贺,她在旁边仅看着会不会也是这样一面傲然自满。
“看完了,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