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令轻睨顾疏, 小胡子朝上撇了撇,“顾秀才, 你这话是何意思?”
张明瑞听赵县令如此不轻不重, 整个人绷不住情绪,“大人,顾秀才他,他只是一介秀才,无这个权力定草民的罪!草民不服!”
柳博源被眼前的这一副弄得摸不清头脑, “这,这, 这怎么回事?”
刚不是还在说他才是凶手吗,怎么一转头就变成张明瑞了?
张明瑞毒害了王先宇?
柳博源虎躯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投眸看向张明瑞, 谁知这时候跪着的张明瑞突而站起来, 指着柳博源道:“我与先宇兄自未结仇, 我为何要下手害他?倒是和安他,对先宇兄早便不满吧,这事大人莫非还不清楚?”
“你竟说我?”
张明瑞这一指, 令柳博源满腹冰凉。
他自以为的好兄弟在众人面前指认自己为凶手, 这背叛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柳博源怒了,“张明瑞!你莫非以为我真不知晓你与王先宇有未有过任何瓜葛!”
“你说有那便是有了!”张明瑞讥嘲地向他一笑。
柳博源怒而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将他拎起, 一双眼眸睁得血红, 他喊道:“头一年院试你落选了, 而原本才学远不如你的王先宇却中榜为秀才, 那时他冷嘲热讽你多回,你敢说你心里对他未有半分记恨?”
张明瑞不惧,反道:“我有何记恨的,我次年不一样考中了?”
“呵。”
柳博源松开掣肘他的手,狠狠一甩,张明瑞因站不稳而朝后退了一步,“你佯装镇定,真当旁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吧!”
张明瑞没有回话,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一直以来都死死攥着,从未松开过。
顾疏这时开口,“大人,这件事你看……”
赵县令问他:“你是有话要说?”
“我有细看过王秀才生前所坐的这张桌子,我此前便在思索了,凶手若要下毒该从何下手?”
顾疏将轮椅转过来,几人因他动作而移目光,王先宇与柳博源等喝酒的桌子便在前方,桌上酒杯倒着,顾疏便指着王先宇喝过的那杯,“王秀才死前用过饭菜,又是在饭中突发而亡,那么唯一可能便是在这酒杯下毒。犯人尤其机警,他在酒杯沿涂抹一圈细痕,若被王秀才喝下,这痕迹同样会被抹去,不过,他未算到底,杯沿上还是留下了痕迹。”
姜锦花侧过头,目光所落之处,仔细端查下真就望到那酒杯杯壁最顶头,留有一小块红色的痕迹。
这痕迹极其小,似乎多的都被王先宇喝下。
“这……这酒杯!竟是酒杯被下了毒!”
柳博源为自己差点拿了这酒杯而起了一身虚汗,若非王先宇拿走,今夜死的会是他!
赵县令一副了悟,“原来如此,凶手是在这处下的手,为的便是要毒害他人。”
“不是他人,他要害的就是只是王秀才一人。”
顾疏扭头笑问一身抗拒站着的张明瑞:“张秀才,你为何一直不肯背回你的右手?”
他话音刚落,张明瑞的脸色霎时惨白,身子不自觉僵直。
张明瑞似想开口解释,却听顾疏又眯着眼笑道:“大人,命人瞧瞧他的右手吧,这事早该水落石出了。”
赵县令心下明白了几分,喊来身边一位衙役,当即命他查看张明瑞的右手。
“张秀才右手第三指的指甲尖仍留有一丝红痕,这红痕不为别的,正是杯壁上涂抹的石_比霜。张秀才早有打算,今晚上要趁着此次酒宴,将王秀才无声无息灭去,做得太过显眼会轻而易举引起注意,更何况同行的还有柳秀才。”
张明瑞攥着拳,脸颊鼓起额头都暴起了青筋,然而顾疏的话还在继续,“刚巧同桌的柳秀才与王秀才发生争执,柳秀才平日又对王秀才早已不满,张秀才便想了这么一出替罪羔羊。”
柳博源摇着头,眼里忿忿更多。
他起初还不敢置信,如今却是心凉透底。
顾疏言辞凿凿,话音落地有声,有一刹姜锦花甚至以为这案子并非赵县令掌权,而是顾疏。
“张秀才,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罪?你如此怙恶不悛不知悔改,你读得四书五经怕是都吃进肚子了吧。”
顾疏似笑非笑,“有句话张秀才铁定记着吧。”
张明瑞抬起头,一双眼讳莫如深,拳头竟是松开了。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这是王先宇死前未念完的那句话,出自《中庸》第二十章,备乡试必备的四书五经之其一。
做人最基本应是真诚,与人真诚,待事真诚。
顾疏一字一句念完,张明瑞仍旧闭口不言。
“读了这么多年书,你是连人都不配做!”
良久,张明瑞抬起那张再冷静不过的脸,一双眉眼斥着戾气与几许尖锐。
“是我做的又如何,他本就该死。”张明瑞脸上闪着狰狞,这一刻他终于原形毕露,“我早就想杀了他了,我日日夜夜做梦都想掐断他的脖颈,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王先宇,他该死!”
顾疏看着他这副模样,摇了摇头。
姜锦花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朝顾疏靠近几分,伸手握住了他的。
顾疏一回头,看是她便回握手。
柳博源嘶哑地大吼:“你到底缘何恨他到如此境地,你要他死才罢休啊!”
“哈哈哈!缘何恨他?”张明瑞疯癫地大笑,笑着笑着眼里留下了泪水,“当年那场院试,他王先宇是如何考到第二名的,是我!那根本就是我的名次!他王先宇考前与我辩论考题,是我好心告诉了他我如何作答,可是他呢,那场考试他竟靠着找门路抢走了属于我的位子!”
“你……他,王先宇他做了这种事情!”
张明瑞哈哈大笑着,“何止啊!王先宇他要毁了我的一生,他根本就不想看到我金榜题名!”
要不是一次王先宇酒后吐真言,他怎么会明白王先宇包藏了何样祸心!
他不甘心,他怎么会甘心。
他自以为可以交心的兄弟却在背后做了如此事情!
是不是自己就只是他的垫脚石?
张明瑞不会坐以待毙,他早便打算好了,玉石俱焚也要与王先宇一道死。
柳博源没料到这背后的真相如此触目惊心,竟然是王先宇偷梁换柱,落榜之后将张明瑞的名字换成了自己的。
王家比张家有门路,这事柳博源是明晰的,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张明瑞说王先宇家中欠债,他还抱有疑虑。
张家世代皆为布衣,张明瑞是这一代出的头一个习书通透之人。
还在青录书院那时,张明瑞每回小考的名次都在刘博宇与王先宇之前。
头年院试王先宇以第二名中榜,而张明瑞却落了榜,柳博源大为意外。
他曾问过张明瑞,张明瑞只说自己吃坏了肚子,院试未能好好写题。
他便只当过去了。
原来,张明瑞根本并非吃坏肚子而落榜,而是王先宇抢占走属于他的名次。
也正是这样,张明瑞不得不再次参考。
张家全是靠着张明瑞一步步考上去,日后才有出路。
可王先宇这样做,他断了张明瑞的路,毁的又何止张明瑞一人,而是整个张家啊!
难怪张明瑞恨他。
柳博源可算是明白张明瑞是从第一回院试出榜就恨上王先宇了。
这些年来,他没有丝毫察觉。
柳博源气得一圈砸在木桌上。
他们三人狗屁的兄弟情,三年前就该断了的!
可是,张明瑞费尽心思毒害王先宇,为这件事他筹谋了整整两年,赶在今日下手——
柳博源猛然抬头,看张明瑞癫狂到泪流满面,他眼眶温热,最后问了一句,“张明瑞,你可曾想过,你抹了毒的那个酒杯,若是被拿错了呢,那死的便是我了?”
张明瑞哭过笑过后,再度恢复沉静。
他的眼睛与柳博源的对视,里头没有惊起一丝波动,似乎早在王先宇那样沉重的一刀,刺入他心口的时候,他已经丧失了所有情感。
他道:“不会错的。”
没有这个可能。
柳博源终于忍不住落下泪,他大手捂着眼,心底悲痛欲绝。
凡事皆有万一,他不信张明瑞算的如此清楚。
张明瑞分明是连自己是生是死皆不顾啊。
只要王先宇能死,他便心满意足。
柳博源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结交的兄弟是如何的面目全非。
他抬手抹去眼泪,是为自己的有眼无珠,“王先宇死了,你也去吧。”
张明瑞没有说话,由着青河县县衙的衙役将他压走,走前,他最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柳博源,与顾疏。
姜锦花怕他对顾疏不利,毕竟是顾疏挑破他所有的谎言。
她向前一迈,挡在顾疏身前。
顾疏抬头,并未能与张明瑞对上,只看到姜锦花小小的身板,他心头微暖。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衙役不耐烦地压着双手拷住的张明瑞,凶狠地说完,张明瑞一声不吭地被压着离开龙笙栈。
赵县令眼见张明瑞被带走,他踏步走来,眯着眼笑道:“顾秀才,你可又让本官大开眼界一回啊。上回是提点本官搜查线索,今日更是玲珑心思巧妙识破张明瑞的心思,你还真有点本事,不错,真不错啊!”
顾疏微微低头,笑着回道:“当不得大人的夸赞,还是大人心胸宽厚,允顾某用大人的威严吓住那张秀才,案子才能破得如此轻松。”
不错,先前顾疏与赵县令私下谈话时,顾疏那时最先怀疑的就是张明瑞,只是无奈还未寻到证据。
赵县令便应过顾疏,两人配合着来一出声东击西。
一面赵县令质问柳博源为下毒真凶,而顾疏则观察张明瑞的破绽。
姜锦花听着,心里撇嘴:七哥,你这彩虹屁吹的真不错。
瞧那赵县令,胡子都快飞上天了。
赵县令笑得开怀,又道:“顾秀才不必自谦,你有破案之才,本官很是欣赏你。”
“顾某平日看过几本刑案书册,大人说破案之才还是有些过了。”
“哎,本官说是你有破案之才,那就是有,怎么,你还要谦虚?”赵县令微微正色。
顾疏忙道:“不敢。”
姜锦花看他又作低眉顺眼,撇了撇嘴。
没想到她家夫君,这么的滑不溜秋。
活像个混过官场的老油条。
不过赵县令俨然对顾疏的识时务十分满意,他还问了,“顾秀才,你可有意来本官的县衙当差啊?”
这下不光是顾疏挑眉一笑,姜锦花在旁听到更是欣喜地要原地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