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官府当差！

这多么的难得啊。

先不说顾疏现在尤不可下场参考，他正好空闲出两年有余，就说他如今的秀才身份，撑死了能在城里寻到一门教书先生的活儿做做。

进官府若非有人举荐，凭着上头的文信，非举人是当不得差的。

即便是入官府做一介小小九品官，那也是每月领着俸禄的。

可赵县令能引荐顾疏进官府吗？

姜锦花投去狐疑的目光，一边顾疏抬头抱拳笑道：“顾某自然是愿意的，只是顾某仍想过两年再试着往上考，若就这般入官职，那便不得下场了。”

姜锦花心里微微失落。

依顾疏所言，一旦有了官职文书，那便不可再入考场，他为了想金榜题名，并不愿意现在就入县衙当差。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日后还要参考。唉，这可如何是好？”

赵县令抱憾极了，他对顾疏这样有一颗聪慧脑子的很是看中，巴不得他早日来县衙帮自己。

这样日后再来几桩如王守南一案，王先宇一案的事情，他都不必那么发愁了。

想了片刻，赵县令一拍脑瓜子，“不如这样吧，顾秀才来县衙协助县衙主薄，等万一有事要忙，本官再寻你相帮。”

他意思是就先为主薄做一个帮手，帮着整理书册，抄抄文书之类的。

总归还是会给银子的。

顾疏笑着应道：“那便先谢过大人赏识了，顾某应何时前去县衙为好？”

赵县令扫过他的双腿，姜锦花看懂他意思，插嘴道：“大人，我家夫君的双腿已好的差不多，估摸着还要养个五日。”

“无事，过半个月吧，你腿好了再来就是。”

龙笙栈这案子一破，堂内众人便被放了归家，衙役一个个撤下，赵县令便跟着离开。

姜锦花正要推着顾疏一同回村，却见柳博源从旁颓然地爬起，他双眼落魄地凝视顾疏，手指扣在桌沿上，手背因此起了筋。

“顾，顾秀才，我还有话想与你说。”

顾疏侧过身，点头道：“你说。”

柳博源撑着发软的身子，艰难地鞠躬行了一道大礼，“今日若非顾秀才，我定会被众人心疑，以为是此案的真凶了。在下谢过顾秀才正义相助，此番柳某大恩难忘！”

他眼睛发红，看起来颇为可怜。

顾疏叹口气，虚扶起他道：“你将也听见了，我并非行见义勇为之事，只是与大人想就此揪出真凶罢了。”

“但此事归根结底还是顾秀才你的功劳，你就不要推脱了，在下谢是一定要谢你的！”

看他坚持，顾疏不得已只能收下他的拜礼。

柳博源还问道：“听顾秀才说，你来日要下场，但乡试不是在五日之后吗，你为何不那时直接下场？”

“唉，我腿脚不便呐，你看我这双腿，实在是时运不济，前些时候上山摔落断了腿。”顾疏还解释道：“我籍贯并非兰州，而是沧州，路途遥远，此行不方便极了。”

“那还真是太可惜了，以顾秀才的才能我笃定你能榜上提名的。”

柳博源为他深深惋惜，似乎都忘记了先前的难过，“今日与顾秀才一见，十分钦佩顾秀才，不知在下可否与顾秀才结交个朋友？”

柳博源为王先宇一死与张明瑞的狠心伤心欲绝，一看便是重情重义之人，再一瞧，此人双目清明，不似歹人。

顾疏便没有拒绝。

柳博源这回郑重介绍了一番自己，“在下柳博源，字和安，为南江县人，不过家如今搬至青录县，是以在青录进学。我家是开布庄的，家里有几个小钱。”

说着，他脸色稍红。

这也是为何张明瑞会唤他少爷的缘故，柳博源在柳家是三少爷。

两人交谈过后，柳博源得知顾疏与家中已断绝了关系，在兰州落身后与姜锦花结为夫妻，还比他大了一岁。

于是柳博源立马改口道：“顾大哥，小嫂子。”

姜锦花比柳博源小了五岁，喊小嫂子不算错，只是这称呼叫她不大习惯，有点羞人。

顾疏比起来镇定的多，“不知和安你日后是何打算，是先留在本县等着乡试？”

柳博源长叹道：“原本是要与他二人一同下场的，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情，你说，唉……我真是有些难办了，可我要打道回府又感觉太辜负家中对我的期望……”

“还是留下来考吧。”

顾疏淡淡劝道：“两年只此一回，莫要轻易让自己后悔。”

“我会的！”

柳博源顿时激起斗志。

两人正说着话，恰逢此时，有一道声音插入其中，打断了两人。

“我在二楼听到楼下的动静，听说是你破的案子？”

姜锦花循声望去，眼眸微微瞪大，这不是那二楼在包厢的少年吗？

他竟然还未走。

还一直待着，听到了案子结束。

问话的是那位京城来的小少爷，他身后的长安似在纠结，眉毛揪得很紧。

瞅见顾疏眼底的雾色，姜锦花以为他在疑惑此人是谁，她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七哥，这位小少爷是京城来的，他之前在咱们玲珑斋用过糕点，我记着他。”

顾疏轻而颔首。

柳博源不解道：“请问您是？”

少年生得样貌不凡，光是那身气度便让人不觉着是寻常人，柳博源不敢太怠慢少年，说话时不免多了敬意。

“我姓萧，名单字一个奕。”萧奕笑着说，目光不经意划过顾疏。

姜锦花看他唇边带笑，感到非常诧异，这位小少爷一看就是个不相与的，怎么会这样温和呢。

柳博源并不知实情，于是也笑回：“萧弟，初次见面，还望多关照。”

萧奕向他点头，没有接话，而是扭头向顾疏，吐出两个字，“你呢？”

顾疏淡笑，无旁的神情，“在下顾疏。”

听顾疏报出自己的名讳，萧奕“哦”了一声，不知为何，姜锦花从他眼里看出一许失落。

虽然她更不懂萧奕为何而失落。

长安在萧奕身后瞧着着急，“少爷，咱们需得离开了，今日已有些迟了，怕到时赶不回去……”

姜锦花只听见几个字，其余没听清。

萧奕冷着一张脸，没有回长安的话，而是又问顾疏：“顾秀才是准备下场吗？”

“嗯，许要等两年后吧。”顾疏一副平淡模样。

萧奕点头，又微抬起下巴，刚一抬起来身子便僵住了，慢慢的，缓慢的，他垂下头，声音低沉着温和几分，“你今日破案神速，十分厉害，两年后下场也一定可以的，祝你好运。”

顾疏回他一笑，这次笑容含着和煦，“多谢萧少爷吉言。”

“长安，走了。”

萧奕甩袖转身抬脚离开，谁也没发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微挑的眼角却泛起了红。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要不是他亲眼见过夫子的尸身下葬，他还以为真的是他。

连名字与容貌皆不相同，果然不会是同一人。

他已经死了。

长安招来马车，这里无第三人，他换上恭敬道：“殿下，再不启程回京，大将军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再不走，大将军定会领着人进城寻自家殿下。

“走吧，长安。”

萧奕坐进马车，车帘放下后挡住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再平静不过，“回京后，再不必出城寻找了。往后这件事，就此作罢。”

“是。”

长安心里正疑惑殿下为何突然放弃了念想，明明惦念了一年之久，怎会一夕之间便放下了。

长安握紧马鞍，继而老实地驾车。

马车从龙笙栈侧面离开，直奔城门。

*

姜锦花和顾疏驾着驴车回村，许是这一夜经历了一方命案，两人之间皆有些沉默。

但姜锦花打心底为顾疏感到高兴，至少他在赵县令那儿得了青眼，等小石头村的书教完，她再进城买处宅子，顾疏便可到县衙当差。

他们的日子就好了。

姜锦花驾着车，抬起一只手背碰了碰顾疏的，“七哥？”

“嗯？”顾疏声音闷闷的。

“你怎么不说话。”

他这么沉默，实属罕见，但也令她心慌。

顾疏却道：“你想我说些什么？”

姜锦花心头一紧，蹙眉反问：“七哥，你可是心情不太好？”

从他语气里，她听出一丝生硬，更像为何事发愁。

顾疏发出一声鼻音，又过了良久，车厢里响起他的轻叹来，“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心里头愁绪万千，阿锦，我可能要睡一夜才能过去这个坎。”

“你到底为何事发愁，说出来让我与你一同分担，嗯？”

“唉。”顾疏又叹气了一回，今晚上他叹了好多次，“不是什么好事。阿锦，你想听我到兰州之前的事情吗？”

姜锦花眉头紧皱，顾疏这时候要剖开心迹，虽说她早想了解他的过往，可眼下不像是个好时机，“你是说在顾家的那些事吗？”

很久很久，顾疏应了一个“嗯”。

“七哥，我觉着你心里有个结，且这个结你此刻并不愿他人触碰，对吗。若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等。”姜锦花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等，等你真正愿意敞开心扉，轻轻松松说出来的那一日。”

她知道顾疏这个心结极难启齿，更压抑了许久，兴许以后还会继续压在他心底，成一道不可触碰的枷锁。

但她不想逼迫他，迫使他去回忆那些他本不愿意再提及的记忆。

等他能说出口了，能慢慢释怀了。

到那时，她便搬个小木几，坐在一旁，捧杯茶，静静听他讲。

在回村的路上，街上无人只他们这一辆驴车走过，漆黑的夜里，顾疏几乎看不见姜锦花的面容。

她的温柔经由她的话，和着夜风轻轻吹拂在顾疏的脸庞。

此时此刻，他心里有股悸动。

他很想捧过她的脸，狠狠地、重重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