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时, 没一分迟疑, 眼神儿也是坦荡无比---如此理所当然的、交托了他全部名誉的信任。

秋水微微发怔地看着那双眼。

乌黑的眼珠子溜溜在转，里面好似有星辰熠熠, 照得眸色碧透。

就像两畦冬水田，清晰可见水底下游弋的鱼虾、轻轻摇晃的水草、枯枝败叶以及灰褐色的淤泥。

目光干净、赤诚、纯粹，眼里安然的情绪一目了然。

有一瞬间她觉得，现实真是好讽刺—三好学生心思龌龊, 外表看着不老实不听话、所有人眼里的不良学生, 却是这么的单纯率真。

秋水有点不忍心, 绞尽脑汁想，她要怎么说，才能将这件事说圆满了，给所有被迫参与此事的人都留有余地。

“对啊, 杨秋水，你快说啊，”静谧的办公室里却突然响起了张清漪别有企图的话, “我们可都还记得刚刚你才讲过你什么也没看见呢！”

“……”秋水暗自微微一叹。

这位女同学真的不能再讨厌了！

李长天愣了愣，不明所以：“什么也没看见？”

他扭头看看张清漪, 又回头看看秋水, 脸上眼里俱是茫然。眼波微动，那是犹自三分不相信的挣扎。

秋水左右为难地缄默不语。

久等不到她出声反驳, 李长天两条浓浓的一字眉攒动, 慢慢纠结在了眉中心。

之前办公室里的争执, 他和秦岩都不知道。此刻, 他只依着自己的想法做猜测： “秋水说的是没看见我拿你的书，你一定听不懂人话！”

扯着脖子冲张清漪嚷嚷完，李长天掉转视线就看向秋水。一改刚刚气焰嚣张的模样，眉眼间堆满了春风化雨的笑容，变脸速度极快。

他柔声问：“对吧，秋水？你就是这个意思撒？”

“……”

秋水的思绪因而变得更加纷乱，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李琴琴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后，抱胸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她。

李老师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两片反光的透明镜片后面，秋水不知道这位一向偏爱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又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无声的沉默，可能已经令李老师对她失望了吧。

秦岩也静静地把她看着。

秋水在他眼里看到了鼓励和同李长天一样的急切期盼---这并不意外。

但他应该也对她是失望的。

沉默，就代表她认为李长天没问题，可她却犹疑不定，不愿站出来明确地表明态度。

秦岩怎能不失望呢？

这兴许是唯一一次洗白李长天的机会啊。

其他人也都在看她，心思各异。

所有人的视线编织成网将她围在垓心，这样情形下的受人瞩目令秋水如芒在背，整个人仿似被禁锢在千瓦的高光下，极度不适。

那男孩儿还在耐心地等，他那双不会说话的眼还在一错不错地望定她，生怕错过她脸上每个微妙的表情，只望得到她的回应，满满殷殷企盼。

李长天并没有出声催她，只是秋水知道他的耐心不会持续多久了。

因为身负巨大压力的，何止她一人？

沉默的时间越久，其实就是一种回答。

最失望的人，只怕就是李长天了。

她已经看见了他的目光在瑟缩，眼底已经隐隐涌现出越来越浓烈的失望。

可能清白是小，她的态度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秋水自作多情这么想，却又笃定。

她头皮发紧。

能反口吗？

不可能了。

张清漪故意那样说，为的就是将她踩在地上摩擦，逼近死胡同。

如果她不提醒的话，也许她还能找个借口糊弄过关。可就因为张清漪刚刚的刻意强调，办公室里的人现在个个都忆起了她杨秋水之前说话那语气是多么的信誓旦旦，铿锵有力。

秋水深深明白自己此时若为李长天说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李老师那里失宠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会让她下不来台。自此后，秦岩就会拿此事大做文章，贬低尖子生班，抬高他八班。那时候其他班的班主任才真正是要看李老师的笑话了。

如果她此时反悔，也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亲自坐实了她和李长天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且她还包庇了偷拿张清漪物理书的男朋友！

与李长天这样的坏学生谈恋爱，完全就是在自甘堕落，她在同学和老师眼里的形象将彻底颠覆。

她会被请家长，会被当做反面教材反复被其他班的老师拿去教育班上的学生。

……

失去的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都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李长天，你一定明白我巨大的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