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柴公子已昏睡过去, 无心心念一动, 入了他的梦。
只见是在一个渡口, 四下一片白茫茫,无风,自远处飘来一乌蓬草船, 草船上伫立着个身着棉布短打的小哥, 那小哥看不清是何模样,却是十分讨喜,未等船靠岸便笑道:“客人久等了。”
岸上站着个青衣公子, 虽亦看不清面目,但无心直接认定了对方便是柴公子。
柴公子客气疏离地问道:“今日可否渡河?”
小哥摇摇头, “今日不宜行,恐遇疾风。”他又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公子何必强求,便是日日来问我, 我亦只会给同一个答案,且便是公子你渡过此河入得凡世, 依旧是求而不得。”
柴公子仿若未闻, 目光投向隔岸。
江上的白雾消散了泰半,依稀可见对岸鬼灯满路, 一望无际的骨里红夹岸而生,绵延至望不到的尽头。
这边是青天白日,那边却是寒夜无月, 又有那似有若无的鼓声从对岸传来, 那声音随着那鬼灯晃晃悠悠地荡在得见者的心上。
是道不尽的凄清寥落。
又听柴公子轻声道:“听说人有三魂, 殁后各散,一入冥府,一守其转世,一藏于其墓中。”
小哥微微颔首,“是有这样的说法。”
“为戏子那一世,我曾写过一篇戏文,里面有句词是‘三魂夜夜入尔梦,七魄朝朝伴汝身’,便是写给他的。”柴公子面上露出了几分怅然,“哪知尚未等到和他的下一世,我便被困在了此处。”
小哥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本就应是困在这冥府里的一魂。”他踩了踩桨,便要从岸边划开。
柴公子一脚踩在了船板上,垂眸,轻声道:“可我不甘心,我已错过了他的上一世,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他后世。”
小哥叹了一口气,仍旧是先前那句话:“今日不宜渡河,恐遇疾风。”
柴公子面色森然,“若是强渡,待如何?”
小哥冷声道:“公子知道的,强渡奈河者,必堕水而亡。”
柴公子音色淡淡,“那此番便有劳小哥渡我过去了。”
小哥问询道:“可会后悔。”
柴公子摇摇头:“否。”他看着对岸满路的鬼灯明明灭灭,笑言道:“前路有灯盏,使我行路甚明,无可悔矣。”
小哥没在作声,柴公子也就稳稳当当地上了船。
那乌蓬船便晃晃悠悠地离了岸,向着对岸飘去。
待行至河中央,却忽起大风,刮得那乌蓬船左摇右摆,亦刮开了河面上的浓白雾气,露出河面上的骇人惨象来。
那河水便似沸水一般不停地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随着热气缓缓上升着股股白雾,那水色红得像血,也或许那就是血,蒸煮着一堆残肢断臂,间或有那骨堆在河面冒出个尖儿显出点点白色……
血肉狼藉,惨不忍睹。
而那风越刮越猛,乌蓬船再前进不了半分。
下一瞬,随着更猛的一道风忽的卷来,那船尾下的血肉狼藉上覆盖上了一青色身影,其发出声极轻地颤音来。
小哥闭紧了眸子,不忍回首,只低声道:“就快到了。”
随风拂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嗯’声。
无心便瞧见那柴公子已是半身堕到了那奈河里去,只十指紧紧地攀着船舷,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地仿若那指节下一瞬便要从那细白的皮肉间突破出来。
风势渐小,乌篷船又晃晃悠悠地朝前行去,船尾逶迤处青衣飘荡带出一片片更为深重的血色。
待又过了几息,却好似度过了漫长年岁,那乌蓬船终是抵达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