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素日辛苦，想必今日也是劳累，这汤先生用来最合适不过。”
“先生可不要客气。”
说着把食篮递到他手边，他伸手接过，上面还留有那人手上传来的温热。
傻子。哪有主君亲自来为谋士送汤的。
母妃谴人把打包精美的武夷茶连同点心食盒一同送来的时候，萧景琰有些微微的无奈。
他竟然要跟他的谋士争母妃的宠了。
萧景琰看着食盒里面依旧没有他爱吃的榛子酥，在心里偷偷撇嘴。
他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苏先生和他约好见卫峥的时日，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怕小殊回不来了，可又隐隐盼着。
小殊若是回来了，见到他和苏先生这样要好，会不会吃味？
毕竟当年他大婚，虽然林殊不说，可是萧景琰知道他已经难过了好几日了。
他没办法于是许下承诺，无论他萧景琰有没有王妃，林殊永远是第一位。
这才被林少帅赏个笑脸。
可谁料旦夕惊变。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这个道理，萧景琰还是懂的。
可做到太难。
十三年。他迎来送往，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没有好友和兄长的日子他早已习惯。
只是真正的痛苦是来自于他没能送出去的大珍珠，他无意间路过的荒芜破败的帅府，他战场厮杀时没有安全感的后背。
他时时盼着那个人能回来。
直到听到那个少年的副将含泪絮絮讲来的往事之后，他泪凝于睫，一气之下踢翻了桌，蜡烛滚的满地。
惊天一案。
此仇不报，此冤未洗，萧景琰死不瞑目。
况且，他的小殊，好像真的回不来了。
“殿下，苏某定将竭尽全力助殿下重翻赤焰旧案。”
他的白衣谋士还告诉他，目前还不是提起旧案的好时机，让他切不可操之过急。
十三年他都等了，还怕等多久？
梅长苏听着黎刚在耳边念叨了句“这几日怎么都没见着靖王殿下”后，才后知后觉萧景琰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他这几天精神也不太好，许是卫峥住在宅子里，平白勾起当年沉重的往事。
那个笨水牛，估计也是心神不宁的。
萧景琰在日头偏西的时候光顾了苏宅。
说是让他三月春猎随行，见见静妃娘娘。梅长苏应下，想着也是躲不过。
他瞧着那人讲话时有些迟钝的反应，眼皮垂着怏怏的神色，忽然就有些心疼。
你说说，这留在世上的人，比那些走了的旧人，又好到了哪里去？
梅长苏留萧景琰用晚膳，还破天荒地让黎刚拿了他珍藏的桂花酿出来。
他觉得靖王殿下把自己逼的太紧，时时刻刻都像拉满了弦的弓，他看着心里难受，便想个法子宽慰他。
“近来朝政平顺，殿下也可以歇歇，在苏某这里不用拘谨。”
“这桂花酿我藏了许久，要不是今日沾了殿下的光，他们可不会给我尝。”说罢指了指刚给萧景琰倒满整整一杯，却只给自家宗主倒了一个杯底的甄平。
萧景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梅长苏端着酒杯轻轻笑，这是有多久没和萧景琰对饮过了？
当年他们在冰天雪地的北境行军打仗，他和他在战场上短枪银炮呼啸往来，一口烧刀子裹着凛冽的寒风入口，真是极暖。
当年他们偷偷挖出林帅埋在树下的秋月白，跑到屋顶上对着月亮喝了个痛快，少年不识愁滋味。
可现在呢。
月明星稀的晚上，黎刚甄平守在门外好生劝着非要和苏哥哥一起吃饭的小飞流，吉婶儿抄着锅铲满院子都是饭菜香，萧景琰从进门就僵硬的下颌曲线沾了酒香后都开始柔和起来。
他们不聊军务不谈政事，梅长苏可是有一肚子的江湖趣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看着萧景琰逐渐放松下来的神色，说到儿时糗事时眼角荡开的纹路，醉意迷蒙的双眼一闪一闪。
虽说而立已过，他忽然觉得萧景琰竟比少年间更加可爱。
萧景琰倒酒的手被梅长苏拦下时，他确实有些醉了。
“殿下这是多久没饮酒了，这么贪杯。”白衣谋士戏谑地看着他轻笑。
看着素日里都沉着冷静的苏先生孩子气一般的神色，萧景琰有些微微的晃神。
他确实有一段日子没有饮酒了，不喝倒也不是很馋。可是这桂花酿的香气一出来，他便有些忍不住了。
和梅长苏这样清俊风雅的人一起饮酒，倒也是头一次。
十三年前的真相压的他快喘不过气。从前不知的时候尚有一腔孤勇，现在知晓了真相，反而战战兢兢生怕一步踏错，赤焰七万冤魂昭雪的希望便随之破灭。
这些苦楚他无从诉说，只能自己扛。
看来被他的谋士看透了心思，那群护犊子一样护着梅长苏的手下都任由他多饮了几杯。
浸着这烟火气，他也觉得轻松，说起了深藏心底的儿时趣事，每一个回忆里都有林殊的痕迹。
这短短一个月内经历大起大落是是非非的萧景琰，心中挂念着赤焰旧案以及对梅长苏的歉意，一颗心浮浮沉沉无处安放，终于在这个带着酒香的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中得以安定下来。
他睁睁眼，白衣谋士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
“先生，从前是我鲁莽，误会了先生，是景琰的过错。”
“但请先生信我。”
“景琰视先生为知己，为挚友，从今往后，必与先生同心同德。”
一番话说下来，萧景琰看着梅长苏因为酒意泛红的脸颊，他的委屈也开始一层一层翻滚荡漾到眼角。
他萧景琰一直耿耿于怀的，除了旧案，便是眼前这个人，从来在他面前才带上的金刚铁甲。
他抬眼看着眼前霁月清风的江左梅郎，那人嘴角含着笑，从前总是毫无血色的嘴唇也染了粉红。
遥映人间冰雪样啊。
没等梅长苏答话，也许是他被酒意冲昏了头，手一伸，就把仅距他一臂之遥的江左梅郎揽入怀中。
药香和酒香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清凌凌的感觉，像拥了一股清风入怀。
他觉得舒服，把脸往清风的脖颈处蹭了蹭。闭了眼泪水淌下来。
他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一下一下拍他的背，连日睡眠不足的困倦终于找上门来，他在梅长苏的肩头沉沉睡去。
“知道啦，靖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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