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打量着下方的一双儿孙,面色晦暗不明。
太子朱高炽是自己的嫡长子,今年已经是而立之年。他其实对这个肥胖体虚,先天坡足的儿子不是很满意,一者有损于天家威仪,二者朱高炽生性寡言木讷,从小就不如老二老三机敏活泼,惹人喜欢。
朱棣想起前些年靖难之役时,他留太子在燕北监国,耳边被老二老三和一众大臣吵嚷着,曾动过废太子的心思。只是那时胡濙从北平千里传书劝自己不要废长立幼,而老二老三野心昭昭想要夺权又让他心生反感。相较之下朱高炽略有治国之才,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对他的位子不至于产生威胁,这才打消了废太子的心思。
他将目光停留在朱赡基身上,比起儿子,他更青睐于出落的愈发挺拔英朗的孙子,觉得他跟自己年轻时颇有几分相像……只是自己不比当年年轻了,若是年岁正好太子爷俩不甘屈居下位,有什么僭越之想——比如借建文余党的势力清了自己这个篡位之君——那必定会对他的位置产生威胁。
朱高炽和朱赡基顶着皇帝锐利的视线,迅速在脑子里想了对策,朱高炽开口道:“儿臣有罪!”
声色真挚,泫然欲泣。
“哦?你有什么罪?”朱棣的声音古井无波。
“儿臣近日对政事没有做到面面巨细,竟不知北京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孽徒贼党,未能替父皇分忧,及时捉拿贼人,儿臣羞愧。”
“哼,摘的倒干净,”朱棣嗤笑道。这密函乃是北京八百里加急送到他手里的,全南京城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朱高炽这一出将莫须有的过错先揽了,真情实意的将场面话打亮,实际上也追责不到他。
朱棣摩梭着那骇人的鬼眼,幽幽道:“那也就是说这串珠子是一个巧合了?”
朱赡基急忙上前道:“回皇祖父,这串珠子是孙儿替爹爹选的,看中了其静心凝神的功用。皇祖父日夜为国事操劳,孙儿难以时时侍奉在圣驾旁,心中时常自责不已。本以为能够凭着些小物件为皇祖父聊解烦忧,并不知会凑巧跟顺天府的邪教有几分相像……无论怎样,皇祖父为着这珠串动了怒,伤了身子,孙儿难辞其咎,还请皇祖父降责!”
朱棣盯着二人,几十年居于上位者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二人应该不至于说谎,再者凑到邪教祸民的节骨眼上找晦气百害而无一利。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也有可能是朱高炽不小心被人构陷也未可知,毕竟邪教肆虐的地方是顺天府——老四朱高燧的封地。
那密函恰巧于昨日送到,惹得他心烦意乱,太子又正好撞上来,才惹得他当堂挂了脸色。现在气消了,便想着顺便敲打敲打这二人就罢了。
只不过……他想起方才宴席上朱赡基一直盯着下方那程家小子看,满眼宠溺之色,怎么看也是少年情窦初开之意。若是一个普通百姓或是花柳之地的小倌也就算了,但那可是朱标的外孙,活脱脱与朱允炆像了七八成。别人眼里朱允炆是天之骄子、真龙在世,可是自己看着侄儿那俊秀如玉的面庞只觉得恨之入骨。
又看那程家小子似与梅殷的三子关系融洽——朱允炆生死与否是一直扎在他心里的刺,而梅殷、程栋二人都是建文朝的党羽,尽管现在已经被他揪着错处或者不知不觉地处理了,但二人身后潜藏的建文势力还在暗处威胁到他的皇位,这二人的子嗣也一同让他如鲠在喉。
自己的孙子断不能与建文余孽牵扯在一起,而且谁知那珠串是不是经过这样的关系才能送到他的面前——昨晚他就被那“天目”害的做了一宿的噩梦,今天这珠子第一眼便吓得他胆颤心惊——说不定就是建文余孽的险恶用意。
朱棣眼里露出一丝杀意,沉声道:“赡基啊,你今年年岁几何?”
“回皇祖父,孙儿今年十三了。”
“十三了……那这两年就该娶妻生子......”他注意到朱赡基瞬间僵直的背,“太子你回去跟太子妃说说,该给赡基瞧瞧世家妙龄女子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皇祖父!孙儿年岁尚浅,学业还未有所成,不敢过早想男女之事,还望皇祖父体谅。”朱赡基一向沉稳有度的语气此刻却染上慌乱。
“成家才能立业。”朱棣冷笑道,“不过我听说你最近一直与玉明公主的遗孤走得很近,甚至让他住在东宫别苑?”
朱赡基心如擂鼓:“孙儿……孙儿只是暂时替皇祖父安置宗族子嗣……”
“你记着就好,朕的确遂了你的意留他一命,但若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惹了不该惹的人,或者让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朕也能让他活得生不如死。”
朱赡基听到生不如死便已方寸大乱,顾不上其他,脱口挣扎道:“是,儿臣定会好生管教,还请皇祖父念在……”
“住口!”朱高炽厉声打断他,他深知这不肖子被那程家小子勾了魂,日日厮混在一起,荒废功课,怠惰享乐,“玉明公主的遗孤如何去留全凭父皇决断!”
朱棣眯起眼,又看向朱赡基:“赡基你也是这么认为么?
朱赡基没有作答,万千心思翻来覆去,却寻不到一个解脱之法。整个偏殿安静的令人窒息,朱高炽在一旁虚汗顺着鬓角簌簌下落,而朱棣的眼神已经愈发的凌厉如刀。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心痛的难耐,却只能缓缓道:“一切还凭皇祖父定夺。”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刚才快要凝结成刀的杀意从未存在过:“生在天家,就不能被琐事绊了腿脚,要清楚什么路是该走的,什么是你想要的。”
朱高炽忙道:“父皇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