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汉算悔不当初。
假如他不来番阳,就不会在郊外机场打到那辆抛锚的的士,也不会在天黑之前还没入住酒店,更不会在乘坐酒店的电梯时,门打开之后,看到门外竟然是一片树林。
他被乱像迷了眼,分不清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哪处是原来有的,哪处是原来没有的。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误入了‘原来没有的酒店’,何汉算开始了‘大逃亡’。
‘大逃亡’的精髓在于镇定,不让乱入的自己被‘原住民’看出端倪。
关于这一点,小时候的何汉算做得很好,因为懵懂无知,所以没有破绽。
何汉算甚至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之处的。他只记得,这种由‘异常的天赋’带来的新奇世界,后来变成了一场巨大的灾难。
没有人和他一样,他的存在就是个异端。
后来他的父母告诉他,他拥有一双所有人求也求不来的‘慧眼’,以及极其特殊的体质,这是一种难得的天赋,他天生适合修道。
可正由于这种天赋被经常在外奔波的父母发现得太晚,童年时期的何汉算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他讨厌这种格格不入的天赋,更讨厌与这种天赋挂钩的一切。
他开始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那时的何父何母差点为此秃了头,直到他们一家从南方搬到了北方,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时的何汉算,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不同。
太阳落山后不能出门,如果非要出门,一定要去自己熟悉的地方;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如果非要去,碰到打扮奇怪的人也一定不要跟对方说话,即使是白天;不要跟身边的人提及你眼中的世界,哪怕对方宣称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何汉算把自己武装得像个普通人,实际上却不能做个真正的普通人;父母劝他加入道门,进入一个可以接纳他的世界,他却问父母:“爸爸妈妈和我一样吗?”
父母告诉他:“不,你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很少有人能和你一样。”
何汉算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而把自己孤立起来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何汉算一直明白这一点,但他毫无办法。
父母劝他继承家业,在玄学界里,他的这些天赋必定能够大放异彩。
可何汉算并不想这样。
如果他继承了家学,像父母一样靠那门手艺吃饭,那他势必要捉鬼收妖灭魔杀怪。
与所有人不同,他是可以看到那些妖魔鬼怪的。杀死一只能够交流的生灵,与杀人有什么区别?
何汉算做不到,也不想要这种生活,他只想做个平凡的普通人。
父母觉得他浪费天赋,明明他的体质容易招惹那些东西,却不愿意学些技能傍身;何汉算觉得父母不该把他们的想法强加在自己身上,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迫他……
双方的矛盾就这样越积越深,以至于在这件事上反抗父母,已经变成了何汉算的一种习惯。
即便现在被身后的东西追得狼狈,何汉算也并不后悔。
开弓没有回头箭。
家里就是做这一行的,父母对他抱着怎样的期待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由不得他了。
突然,何汉算感受到腿弯一阵剧痛。
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击中了他。
他一下扑倒在地,手里的行李箱甩飞出去,在寂静的巷道里发出“嘭——”一声巨响。
何汉算疼得眼冒金星,“哒哒哒”的声音在他身边停了下来,隔着朦胧的生理泪水,他看到了一个……陶罐。
何汉算瞬间松了一口气。
这种器具类的小妖,大多是长年累月沾染人气而成精的。它们不具备什么杀伤力,智商不高还有点皮,好奇心旺盛喜欢恶作剧。
眼前的陶罐就是那种腌酸菜的普通陶罐,它“哒哒哒”地蹦来蹦去,没有盖子的灌口发出瓮瓮的大汉音:“干哈玩意儿啊,越叫你越跑。”
听这口音,它以前的主人应该是个东北老大哥……
何汉算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自己又疼又麻的右腿,挪动着靠在了巷道的老墙上:“我好好走在路上,是你突然冒出来追我。”
边说何汉算边幽幽地看向没盖的罐子口……这玩意儿往里灌风的吧?他能听见才有鬼……
罐子妖不依不饶:“你要是不跑,我追你干哈?”
这简直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