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平陆在宁王府,白起为他讲了些兵者之道,又讲了近来几年白间选士注重的细节,平陆听完,只道自己如今还是只会纸上谈兵罢了,要论实际操作,还差得远。
不过也正因为与白起的这次面谈,使得他脑子里的白间更加立体起来,起码他此刻信了父王所说,白间是一位真正有血性的君主。
他回府后又反复查阅了兵书,又一一将自己的理解注解在旁,差了小厮给白起送去,供他批阅提出建议。
宫内,白间经过这三月来的连轴转,是忙得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人也消瘦了许多。
这日刚批阅完奏折,就想起前几日教坊司有人来报,找到了从前吴颐用过的所有琵琶,都一一归置好放在了长安宫内。
白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侧身吩咐王文:“传教坊司进宫献舞,等她们到了宫门,再传予安来长安宫见寡人。”
“诺。”
白间倚靠在软榻上,又掏出吴予安画得那副画,思忖半晌,道:“来人!更衣!”
他起身立在榻前,张开双臂,任由宫人替自己换上画中那件红白相间地秦风常服,换好后又揽镜自照,自觉十分满意。
那厢吴予安在去长安宫的路上,心有疑惑,便问王文:“皇上可说召我何事?”
王文摇头,只道:“不知。”
吴予安今日穿的是金灰色长裙,配以一件同样色系的披肩,头上的首饰也都以金色为主,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她在殿外,与曾经教坊司共同练舞的同窗们相遇,她们都穿着同意地服装,十几个女孩闲聊了几句,身旁王文轻咳了一声,这才恢复了秩序,众人簇拥着吴予安进了殿内。
白间坐在大殿上,细细打量着吴予安,只觉她今日打扮与她气质十分相配,一眼望去,是温婉又贵不可言。
吴予安还未行礼,便见摆了满满一侧殿的琵琶,她喜不自胜地走上前去,在琵琶架前细细打量了一阵,自觉万分眼熟,半晌,才在一把凤颈琵琶的琴身上看到一只小兔子,那是她幼时顽皮刻上去的。
“这是姑姑的琵琶!”她情不自禁地抱住这把琵琶一连转了几个圈,裙裾翻飞,身上的挂饰碰撞出泠泠水声,配上她清脆的笑声,十分悦耳动听。
白间见她开心,也是溢出满脸笑意,眼里心里全是她。
王文是个有眼力见的,当即遣散了众人悄悄退出殿去,只留二人在殿中交流感情。
“你在哪儿找到的?”
“前些日子你回宫,寡人就传令教坊司将你姑姑的东西都送进宫来。”白间说着,上前走了几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谢谢皇上,我很喜欢。”吴予安在殿中寻了个位置坐下,调试了音准,对白间道:“予安为皇上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白间听她如此说,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做了个请的动作,便立在原地听她演奏。
从吴予安指尖流出地靡靡之音加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曲听来,此《春江花月夜》与张若虚笔下清虚缠绵的思念意境倒是差了许多,反倒多了一番大气的江南风韵,突出了月华如水的夜里,游子心中的烟雨江南。
白间连忙拿起案牍上的竹笛与吴予安合奏,和谐又别有一番风味。
听到竹笛声响起的那一刻,吴予安脑子里开始闪过六岁生辰那日宫人惨死利刃之下的情景,心中像是有了一个什么窟窿,用手去探,只能得到软绵绵又模糊的杂物罢了。
一时心情难以平复,停下手中的琵琶演奏,身子微颤,哭得是梨花带雨。
白间只当她又想起了姑姑,便也停手,放下笛子走上前去,向她伸出手,至真至诚地看着她道:“予安,别怕,以后寡人就是你的家人,寡人会照顾你。”
吴予安此刻对他是满腔恨意无处挥洒,生性又并非无情无义之人,知晓他对自己的好,许多事从前不知,可前些日子细细想来,才明白他为自己做得桩桩件件,皆为护住自己在这宫城之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一时心绪动摇,缓缓将自己手伸去覆在他手上。
白间正欲握住她的手,吴予安思及前日平陆与自己所说之事,及时抽回了手。
白间手中落空,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上前两步,不解地问:“予安,你为何总是心事重重?”
吴予安不欲回答他,忙擦了擦眼泪,低头做福道:“予安告退。”便快步退出殿中,白间愣住,片刻后提步跟了出去,见她冲进雨中,似要逃离,万分不解,只叫道:“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