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意窝在干草垛里,脖子上的木枷磨在脖子上,伤口渗进汗,疼得在梦中也昏昏沉沉。他怕死,更怕在活着的时候受折磨。
小的时候,衣总管就老是戳着他的脑袋说他是个当叛徒的料儿,那时候他拍着胸脯,咬字含含糊糊却颇为硬气地说:“不过我一辈子不背叛太子殿下。”
他不背叛当今圣上,可圣上却好像并不把他的忠心耿耿放在眼里。
走到今天,杨得意实际上并不意外,从他哄骗着杨谨言踏上寻死之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脑袋上悬了一把剑,总会有掉下来的时候。他不觉得冤,但说到底,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那天的情形,总要有人替圣上去死,无非那个替死鬼是杨谨言还是其他说不上名儿来的张三李四罢了,杨得意即便心里存着私心,但还是不忘给自己开脱,凭什么杨谨言的命是命,旁的张三李四的命就不是命了?非得有个人去死,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杨谨言?杨谨言凭什么格外金贵?
于是他跟杨谨言说,城外埋伏的杜鸣君认得皇上身边的人,若是没有一个亲信在,必定没法让他上当,谨言,你是圣上最信任的侍从,只有你在场才能够打消叛贼的疑虑,这一趟,你是为了圣上去的。
粗听起来合乎情理的一段话,那种境况下容不得任何人多做考量,就是这么一席话,把杨谨言送去了阎罗殿。
就是这么一席话,给杨得意挂上了流放的大枷。
杨得意被两个官差扔在马房里,病得厉害,迷迷糊糊听到了什么声音,还没等反应过来,突然身上一重,有个人朝他扑了过来,满身热腾腾的血味儿。
那人显然没料到这里躺着个人,还是个带着枷的犯人,可能是被木头角硌了一下,他低低骂了一声,“他娘的”,然后立马捂住了杨得意的嘴,“不许出声!”
杨得意压根没力气出声。
两个人贴在一起,在黑夜里一起轻轻喘气,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好像是响了几声夜猫子的叫声,那捂着他嘴的人猛的一下松了手,撑起来向后跌了一步。
杨得意没着急呼吸,而是想着,若那人再多捂一会儿,他就得死了。死就死吧,真到了这时候他反倒不怕了,憋着最后一丝意识要贿赂鬼差老爷,勾着手指去摸贴身藏着的玉佩。生前当个宝的玩意儿就这个突然间没了任何意义,走了这一路杨得意才终于意识到了,从跪在殿前被圣上砸了一砚台之后,他对圣上那一腔热血就冷了。
如同这块费了力气才到手的玉,如今也只不过当做贿赂鬼差的银钱罢了。
玉佩是当今圣上送出去的,水头自然一等一得好,正面刻出云龙纹,反面着“月仙贵女”四字,再露骨不过的示爱,没有一点皇家的体面,是圣上年轻时谴了杨谨言去送给相中的女子的信物。
当今圣上自年轻时就这样,大事从不含糊,私事从不在乎,说句不检点也不为过,几乎是处处留情又当真无情。这位君王帝王之术学的好,习惯了把人当玩物,治国有道,驭下有方,即便从不把人当人看也自有那套法子让人都心甘情愿跪倒在他脚边儿。
不然又如何哄得杨谨言杨得意他们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扑这团烧人的热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