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人咬了牙,把脸抬起,眼底泛起泪花:“彥郞,你听我说,当年我是迫不得已的……”
念恩听到中年妇人头一回喊“彥郞”就已经知道这是谁。
是跟他夫妻一场,却又嫌他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踹了他另择良人高嫁的前妻;更是害他下面少了块最要紧的肉,才成就他今天权势的前妻——郑兰月。
郑兰月望着念恩,也是她的前夫沈彥。
当年她嫁他,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心里十二万分的不乐意。除了沈彥是安平侯府的次子,郑兰月看不出沈彥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盛锦就不同,且不说人长得英俊魁梧,又封爵拜将,自然怎么看怎么动心。
郑兰月抛弃沈彥投进了盛锦的怀里。
只是她没想到沈彥能翻身,成了比盛锦更有权势更风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板倒了盛锦。她的夫家和娘家都给抄家、下狱,只有她一人没给抓起来,应该是沈彥念在旧情上吧?
郑兰月隔着眼泪看沈彥,大红的云肩通袖膝襕袍衬得他面白似玉,袍子上绣着的行蟒让他贵气横生风姿卓越。
她的心动了动,念恩,不,是沈彥,他依旧风流倜傥,宛如少年时。
“彥郞……”
“哎哟,盛夫人怕是认错人了吧?怎么乱叫。”念恩摆着头,捏着帕子的手摇着,似是在看无知孩童,“咱家的名‘念恩’可是万岁爷爷赐得。盛夫人,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郑兰月愣住。
“瞧,盛夫人是不知道了,那咱家就说了吧。”念恩身体微微倾下,“就是要‘念’着一辈子的‘恩’。”沈彥的眉头挑高,声音尖利像把挥出的刀,眼里却带着怜悯。
她的后背发凉,不由退后一步,松开了念恩的大腿。她懂,沈彥说的是“念”着她的“恩”。
是她,让沈彥成了念恩,可她并不知道会这样。当年,她还年轻,又怎么能知道呢?
他忌恨她。
念恩直起了身,拿手里的帕子掸了掸刚给郑兰月抓过的袍子,扔在了地上:“这天热的,回府吧。”
小太监赶紧牵着念恩的马往前走。
郑兰月的眼睛盯着那块扔在地上的帕子,上面的粉荷和翠竹似在讥讽她的肮脏。她的目光再转向念恩翘起的如女子一般娇嫩的手指,有些发呆。
东厂的太监冲过来,把郑兰月双臂一扯,拖着拉走。
郑兰月挣扎着扭回头,去看给太监们前后拥着骑在马上的沈彥,不,是念恩,那冰冷如霜的背影。
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救了她的命,但他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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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半年没下雨的老天爷开始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念恩瞅着天:“可算要下雨了,万岁爷爷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老祖宗这些日子可也没少犯愁。”曹吉利想从念恩身上找出个能证明发愁的地方来,一时不知道该找那才好,说错一处,很可能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远处一个小太监跑来,快到跟前换成了快步,走过来。
念恩停了步,看了眼曹吉利:“怎么了?”
小太监低着声:“盛锦的老婆在锦衣卫受不过,死了。”
“这些锦衣卫可是玩大了,真是的。”曹吉利偷眼看着念恩的反应,郑兰月怎么也是念恩的前妻。
“哦。”念恩转身往司礼监值房走。走了两步,唇角歪了歪,“没想到,她最后也是这么死的。”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念恩的脸,居然露出了丝悲哀。
“老祖宗……”曹吉利害怕地唤了声,不知道他让人那样对郑兰月是不是错了?可若真是错了,念恩怎么会不说话,这天下的事有什么能瞒得过老祖宗的。
大粒的雨滴了下来,似是老天爷在哭。
念恩抬起脸,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闪电在狂舞,撒裂出一处极耀眼的空洞。念恩的视线给吸引住,在极亮处有张娇艳明媚的面容,正含羞带嗔的娇笑。
他想叫,喉咙却给卡住,半点喊不出声。
致仕的老首辅陆璟曾对他说过“再活一次”,他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再活一次。可见老首辅就是个老骗子。
死了的终究是死了,哪能再活一次。罢了,跟他一样,全是骗子。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跟着一声巨响“轰!”打在头顶。
太监们惊呼:“老祖宗!”
念恩恍若未见未闻,眼前只有少女的笑容。
他伸出去的脚,没收住,给门槛绊倒,人跌了出去,跌进了那个极耀眼的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