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跑不了,商栩索性停步转身,惠泽剑指向秦声:“与我一战,赢了,山海令归你,输了,你们撤出谷兰沙漠。”
秦声摊了摊手,望了一眼身后两三百号人,纵使夜色深垂看不分明,也能感受出煊赫威武的气势。反观对面,沉晦月色罩着那么一个清瘦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又孱弱。
他勾起唇,无声笑了笑,同在东曜那么些年,秦声竟不知这位离群索居、沉默寡言的商小师叔有着这样的孤勇。
虽说连解无虞都打不过的,向他挑战多半也是个输,然而秦声是真不敢接,只要剑招出手,他枉顾师命,冒充鸿乂派弟子前来夺令之事便会败露,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不说,师父任青霄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怎么,不敢接吗?”商栩又问,身形与剑一般笔直,青袍衣摆于夜风狂沙中烈烈抖响。
秦声与商栩实在没什么仇怨,若换作其他事情,他大可以网开一面,放他走就是。但现在不行,且不说山海令是不是在他那,谷兰沙漠中有一个随时可以识破他身份的人,这太容易产生变故。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待杀了商栩,埋于滚滚黄沙之下,再让人向东曜报个失踪,假模假样地找一找,找不着也就不了了之了,和传闻中丁撷英的失踪如出一辙。
秦声扬手下令,即有五六人出招上前,商栩横剑欲接,眼前忽然漫起一阵滚滚浓烟,迅速遮蔽了视线。妙果使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过来,将他引至另一匹马上,继续北向而去。
明明打中了人,兵刃穿过烟雾却发现只是一个幻影,真正的商栩已不知所踪。
“追!继续往北追!”秦声命各位重整态势,区区障眼法罢了,他一定跑不远。
太阳墓筑于一片高垣之上,表面平整厚实,向下挖出成百上千个墓穴。每个墓穴首尾相连,呈特定的弧度连成一个圆,正中葬着第一任神子,也是拓跋氏的先祖,此后每一代死去的都围绕着正中葬成一个圆:男人葬在上面一层,下面较小的墓穴里葬着女人和夭折的孩子。圆弧自中心向外越来越大,自上及下一丈余深,寓意着拓跋氏开枝散叶,万子千孙。
若俯瞰整个高垣,墓地的确很像迦叶摩量内八面镌刻的太阳图腾。
中陆话里用“狡兔三窟”形容兔子狡猾,太阳墓中,仅是没有安置棺椁的空穴都能让中陆各派绕上好一阵。好在西垣人不讲究惊扰先祖安眠的规矩,他们反倒认为,前辈们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筑下此墓,就是为了在紧要关头庇护后人。
修筑墓穴时留下的通路在墓穴完工后,因地制宜置入了机关。
张鹤林曾提过,商氏一门工匠辈出,世代给皇帝修筑宫殿和陵寝,技艺高超,世间罕见。商栩跟随妙果进入陵墓墓道,见墓穴内机关精密,若他生父还活着,定然想见一见这般规模的西垣贵族墓群。
走下一段台阶,转两个弯,穿过一个墓穴,通过一道暗门,月光恰从上方凿出的孔洞里漏下来,被映亮的方寸之间,拓跋烨负手立在那里。
“你来了。”拓跋烨、妙果没有收到拓跋熠的密讯,料想总坛的情形恐怕不是很好。
“拓跋掌教。”商栩险些丧命于他的烈焰掌,不成想他们还有并肩作战的一天。
妙果将中陆各派追击到此的情形描述给拓跋烨,与原计划不同的是,教众为炸药所伤,拓跋熠放弃了纯粹的周旋和拖延,亲手打死了鸿乂派宋钧,是以这边也不用跟他们客气,若各派胆敢损坏拓跋氏祖陵,同样叫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轻易闯进来。”拓跋烨唤道,“妙果。”
妙果使从怀
中取出一枚小香囊递过去,拓跋烨将其中的粉末倒出来,洒在假山海令上。此处光线不甚明朗,唯有一缕月光静静洒落,那粉末附于假令之上,散发出柔和莹亮的微光。
“江湖至宝,总要有个江湖至宝的样子。商掌派,你说是不是?”
拓跋烨说话的时候,总是淡淡的、恹恹的,没什么力气,不知有什么顽疾。商栩想着,是不是让欹先生来给他瞧瞧。
“明知墓内危险重重,可为了山海令,他们还是会来。”
“不过是些凡俗之人,哪里能克制得住欲望呢?”
拓跋烨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之声,追上来的各派人士趁夜摸黑,毫无顾忌地闯入了太阳墓。
然而拓跋烨并没有即刻动手的意思,继续道:“说起来,你是第一个进入太阳墓的中陆人。小游说出他想法的时候,我原本是不同意的。”
商栩略一低头欠身:“实在无意冒犯,今日情势危急,我不得不这么做。”
拓跋烨摇摇头:“你不必道歉,小游是下一任掌教,死后也会葬入此处,提前让祖辈们看看你,理所应当。”
他们说话之际,妙果使身形飘忽,又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外头的各派人士对着墙壁敲敲打打,他们初入陵墓,无人指引,跟睁眼的瞎子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