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搁太久终归不妥,我这回是真的要走。”丁撷英双眸润泽明亮,浅浅笑道,“拓跋熠,你多保重。”
拓跋熠用一个颜色浮夸的锦袋装好山海令,放进丁撷英的行囊中,而后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明天走好不好?我送送你。”
“好。”
次日清晨,两人骑着马东向而去。
“英儿,你在白尾泽畔待了那么久,有没有听过白尾泽的传说?”拓跋熠道。
“什么传说?”丁撷英控着缰,放慢了速度。
“从前有位妇人,与夫君恩爱非常,但成亲数年都没有子嗣,后来她无意中饮下白尾泽的水,不久就怀上了孩子。此事流传开去,许多人前来白尾泽取水而饮,繁育后嗣,百试不爽,白尾泽水渐渐被奉为神水。”
“我既没有恩爱非常的夫君,也没有繁育子嗣的想法,却饮了你不少神水,拓跋掌教莫不是来讨债的?”
“没有没有,是你的话,将白尾泽喝干也可以。”
丁撷英与他开个玩笑罢了,拓跋熠立时语无伦次起来,还把她比作水牛,真是可气。
“驾——”丁撷英忽然一提缰绳,甩开他,飞驰而去。
“英儿,等等我!”拓跋熠纵马跟上。
出了谷兰沙漠,丁撷英到红柳城置办途中所需干粮物资,她每买一样,拓跋熠便赶在她前面付钱。
“拓跋熠,你着实不必再送了。”
“再送一程,就十里,不,二十里!”
腿长在拓跋熠身上,丁撷英没有办法,任他送了一个二十里又一个二十里,直送到阑干城,拓跋熠都没有返回的意思。
过了阑干城就是中陆人的地盘,山海令在英儿手中,倘或走漏风声,她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拓跋熠越想越不放心让她独自上路。
他一路护送着她,避开官道和人流密集的城镇,专挑偏僻的小路走,不然以拓跋熠的西垣人长相、丁撷英于合山围留给江湖诸人的傲然风姿,太容易被人暗中盯上。
“英儿,越过北面的程陆镇就可以回山,我们为何要绕到南面?”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丁撷英道,“这一路太过平静,我心中反倒不安。”
“不管谁来,我都会保护好你。”拓跋熠信誓旦旦。
临近东曜山,山峦余脉延及十二镇,他们在会安镇外寻到了一处山洞,洞中简陋,仅有一张石床与几个陶制器具,大约是附近的猎人或樵夫备下的。
明日天一亮,丁撷英就要返回东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拓跋熠再也没有理由跟着她。
“英儿,你完成师命后,还会去迦叶摩量找我吗?”拓跋熠几乎不抱希望地问。
丁撷英长居游龙峰,潜心习武,并非不知各门各派前来提亲的人快踏破了东曜门槛。她一战成名,又替掌门寻回山海令,不知即将面对的下一个难关是与寻常女子那般,择一位正派同仁定亲、婚配、生子,还是像她师父一样,收徒授业,终生不嫁。
但无论如何,她不会再有机会跨越茫茫八海绿洲与谷兰沙漠,再见拓跋熠一面。
一时分离,即是一世分离。丁撷英心绪辗转,终究万般不舍地抱住了他。
拓跋熠缓缓对白游道:“令我没想到的是,那一夜后竟有了你。”
白游仍是疑惑:“按说天亮之后,母亲理应带着山海令返回东曜……”
“是我的过失。”拓跋熠愧疚道,“英儿内功精深,即便睡着,稍有响动就会惊醒。我醒来后,见她睡得香甜,不忍打扰。因久出未归,兄长飞鸽传书于我,我在洞外耽搁了一阵,再返回时,你母亲却不见了。”
人、行囊、山海令都不见踪影,拓跋熠当时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丁撷英抛下他,独自回东曜去了。
山海令出现在北虞部的消息、死于会安镇外的鼠老三、丁撷英失踪东曜遍寻不得、白家窗栏上铁链的痕迹……商栩将近年搜寻到的线索一一拼凑,稍加推演,已不难猜出真相究竟是何。
“是罗殊,还有父……白兆之。”白游辨明原委,再难启齿称呼掳走、关押、虐待他母亲的人为父,“萧闻歌、吴内监皆出现过心神丧失之象,区别在于闻歌五感异常,而吴内监面部溃烂,与他二人均有接触的唯有无双奴罗殊。父亲说,二十年前,将山海令送往迦叶摩量的也是他,九鼠门一直觊觎山海令,鼠老三盗令被杀,山海令一定还在罗殊手上,而我母亲……被白兆之掳走,对吗?”
拓跋熠流露出难掩的痛心疾首:“以英儿的武功,放眼中陆无人能敌,然而你我父子桑柘城一遇,你告知我山海令虽能助人,亦能害人,或许英儿她……”
白游忽然头痛不止,从前听过的,关于他母亲的闲言碎语像千万根针一般扎进脑中。他们说,白书生拾柴的时候捡了个漂亮媳妇儿,没两年就死了,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她出门,疯疯癫癫的,多半有病。这疯女人粗手笨脚,洗衣、做饭样样不会,白书生一生气,关起门来用鞭子教训,她还知恩图报地,给三代单传的白家生了个儿子。
“啊啊啊啊——”白游抱头痛呼,这些记忆如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牢,囚了他十四年。他只是听一听都觉得痛苦如此,他母亲当年受了多少苦难,抱定多大决心,才会绝望地选择自我了结。
“阿游!”商栩、拓跋熠几乎同时出手,将内劲输至他体内,为他调息止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