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举行誓血之仪的消息散布下去,各处侍童、侍女,包括五尊者,见着白游时都格外尊敬,尤其他顶着一张酷似前代掌教的脸,即便不言不语,霰花、渡音这样的老人也很是受用。
商栩的处境则有些尴尬,迦叶摩量的人大多听不懂他说话,又见他一副中陆人样貌,有武功傍身,除了每日送些吃食到客房,几乎不敢在眼前出现。
还好有白游,朝夕不离地陪着他。
两人窝在一处没什么不好,当年白游初上东曜山,面对弟子们的指指点点,商栩还不是将他藏进画影阁,即便无话要说、无事要做,只要一转头能看见彼此,就很好了。
何况如今也不是无事可做,想把心尖上的人伺候舒坦,可不得多花点心思。
商栩只是那处有些疼,又不是断手断脚的废物,然而白游坚持从早到晚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像个老妈子似的围着他转。
“他们知我斋戒,只送些野菜汤水,师父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桑柘城一别两月,他师父瘦得跟什么似的,猜也能猜到,每日定是随意啃几口又硬又干的馕饼,喝些水就对付过去了。
西垣丘虽不如中陆富饶,肉食和瓜果却好。白游临找了位厨子现学,怎么把牛羊肉炙烤得肥而不腻,怎么搭配果脯果干,想方设法让他师父多吃点。他不知自己这个想法对不对,人吃饱睡足时,心境都要开阔些。
誓血之仪在即,侍童侍女们忙着布置,饶是商栩再怎么足不出户,也知有大事发生。
“阿游,你有事瞒我。”
“没想瞒你,只是不知怎么跟你说。”
倘若誓血之仪证明他不是拓跋氏后人,无论说与不说,都没甚关系;若证实了他就是拓跋熠的儿子,那便是下一任迦叶摩量掌教人选,迦叶摩量少主和东曜画影阁弟子,身份、立场皆不相同,白游着实不知该选哪一个。
他也想过仅凭誓血之仪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未见得要当什么掌教,私下里悄悄问过霰花使,得知在他来到迦叶摩量之前,拓跋烨和拓跋熠均无子嗣——拓跋烨喜好美人,纵欲过度、缠绵病榻导致无嗣;拓跋熠也喜好美人,对二十年前偶遇的中陆女子念念不忘,之后便再没娶妻。
念念不忘的中陆女子,自然指的是他母亲,东曜女侠丁撷英。
三日后,誓血之仪在总坛正中的平台上举行,平台连接前殿与正殿,前殿之门洞开,普通教众分立于长长的甬路两侧,前来观礼的西垣百姓恭敬地跪在甬路之外,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西垣丘多沙漠戈壁,城池稀少且相隔甚远。前来观仪的西垣百姓大多是四十年前桑柘原一战幸存兵士的后代,他们听闻即将举行誓血之仪,昼夜不歇赶了几天路到此,只为远远看一眼拓跋氏后人。
两位拓跋掌教不便同时出现,拓跋烨避开教众与百姓,负手立于偏殿,遥遥观望正中平台。
白游衣着华贵,金线镶边,素色帽沿上饰着高高的白孔雀羽,手臂、脚腕上戴着十余对金钏,腰间革带正中,嵌着一枚鹅卵大小的血色宝石。他跟在拓跋熠身后,从正殿走出,五尊者依次奉上鲜花、甜果、檀香、清泉、雅乐,迦叶摩量内回荡起绵长悠远的钟声,甬路及殿外的人尽皆匍匐下去,齐声祝颂:
“天神遗泪,赐我白泽;
世途道艰,愁苦实多。
嗟尔尘寰,万代消磨;
拓跋神子,以翱以歌。”
所谓誓血之仪,是以迦叶摩量一种特制的铜锥刺入前胸,取心血一缕,注入地火穴中,受圣火灼烧,让圣火判断其是否拥有拓跋氏血脉。
拓跋熠击掌三声,侍女上前为白游宽衣,使其上身袒露在外。所有人祝颂完毕后深深低下头,他们来此观仪是为了表达对拓跋氏的尊敬,不敢抬头直视白游身躯同样是为了表示尊敬。
侍童奉上一碗药汤,拓跋熠递到白游面前:“喝了它,会减轻你的痛苦。”
白游接过碗,轻嗅了嗅,大约是某种植物的汁液熬制,散发着草木香气。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犹豫的,他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拓跋熠扣动机关,平台缓缓转动,露出正中一处孔洞,孔洞深处岩石赤红流浆,热浪灼人,此处即是地火穴。
侍童侍女集体上前,用四指宽的皮绳分别绑住白游双臂双腿,面朝地火穴呈“十字”型高高悬起。时值盛夏,扑面而至的热浪激得白游汗如雨下。此时药力发作,他很快便意志沉沉,陷入了昏睡。
拓跋熠取出铜锥,锥身三五寸长,手指般粗细,他将以此取白游心血,为他验明身份。
“住手!”
分明是一句中陆话,霰花使闻声,三枚棘针立时出手,将商栩拦在平台之外。
中陆有滴血认亲的说法,一般割破手指即可。商栩从未听说过,以铜锥刺入心口取血,倘或偏离了一寸半寸,刺断了心脉,阿游还有命活吗?
庄严的仪式被打断,拓跋熠目光如炬:“我迦叶摩量行事,岂容外人置喙?五尊者——”
五尊者得令,齐齐攻向商栩。五人招数迥异于中陆各派,身形极快,招式变幻莫测。
商栩被迫与他们缠斗,一时不能上前,眼见拓跋熠飞掷铜锥,锥尖直直刺入白游前胸,一缕鲜红心血自锥尾处流出,落入地火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