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没了名节,出了这屋子,谁不笑话我?往后谁还会拿正眼瞧我?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可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宛梨月朦胧之中,总听到一些零碎的言语,然而她实在无心也无力去管。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她的病症渐除,每天能起身走一走,与周围的人说说话。
彼时萧闻歌刚学会走路,奶娘一松开手,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几步,登时便跌坐在地上。他不爱哭,爬起来拍拍灰,又接着走。萧正音见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对妻子说,儿子会走路了,要传他轻功。宛梨月瞧着他们父子俩,也觉得颇有意趣。
顾莲还是随身伺候着,只是她不再与萧正音争执。无论派中还是房中,有些事,她想做便做了,萧正音念她真心为他们夫妻二人着想,便由着她去。
梅雨时节方过,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顾莲将萧正音书房内收藏的字画搬出去,打开卷轴,逐一平铺在矮架上,正对着日头晾晒。
“谁让你这样晒字画的?咳咳、咳咳咳。”宛梨月被人搀扶着走出,说话太急,一连咳嗽了几声。
“掌门让我把字画搬出来晒晒,我便照做了。”顾莲颔首道。
“你胡说!”宛梨月气道,“夫君是何等的书画造诣?他会让你把历代名家大作曝晒在阳光下吗?你看看,它们的颜色、纹理都受到了损伤,你这样晒,与毁了它们有什么分别?”
顾莲不敢答话,萧正音闻声走来,将妻子拢在怀中,安抚到:“你别气,为几幅没什么要紧的字画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宛梨月面色一冷:“没什么要紧的字画?你忘了,这几幅是我送你的。”
说罢,她转身便走,纵萧正音轻功盖世,也追不上一个心冷如灰的女人。
顾莲一边哭一边收起字画,柔柔弱弱道:“对不起,我不懂这些,惹夫人生气了。”
萧正音虽心绪难平,一惯的修养却让他没有发作,只摇头道:“你不会这个,也没人教,不怪你。”
宛梨月当即收拾行李,带上两个陪嫁的侍女,一意孤行搬出凌虚派,仍旧回西陵城去住。萧正音几次来寻,请她回家,她都避而不见,连宛大人也劝不动她。
五个月后,宛梨月听闻顾莲有孕,心中更冷,让父亲替她在城郊建一处竹舍隐居,这一生她都不愿再见萧正音。
萧正音千方百计,托人将半枚鲤鱼符交给她,本可一封和离书就此了断,可他们谁也没有下这个笔。
萧闻歌翻至最后一页,有一段话是写给他的。
“闻歌,我一生任情任性,凡违拗我心意的,我一概弃之。你与你父亲生得像,我连你也不肯见,你恨我好,怨我也罢,我只望你能够明白,若不能遇见一心相守之人,倒不如孤独自处,了无牵挂总好过为情自伤。”
“竹心似无心,苇心更负心。”
“宛梨月绝笔。”
不顾白游等人在后追赶,萧闻歌飞身疾行,一路奔至竹心居所在。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竹舍、篱笆,翻开新填的土,露出下面一团团烧焦的黑色痕迹——竹心居付之一炬,母亲什么念想也没有留给他。
萧闻歌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离开凌虚派,现在他懂了,母亲这样的人是冬日枝头的白梅,经得住风霜雨雪,经得住苦寒日久,却不能忍受坠落于泥淖里,如那些深宅大院的妇人般,与旁人争一个夫君。
一场没有预告的雨水悄无声息地落下,萧正音的墓前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
宛大人抹了抹眼角的泪:“你母亲走后,我将她与你父亲合葬于此,你难得回来,且拜一拜吧。”
萧闻歌静静地站着,也没有哭,他盯着墓碑上的字,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地看:“母亲还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女婿、女儿双双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才一月光景,宛大人仿佛老了十岁,花白的鬓发沾染着雨丝,神情委顿:“你既已拜入东曜,将来前程无限,她盼你好好活着,不必沉湎于过去。”
萧闻歌才十三岁,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就已尝遍了。死有什么难的,背负着丧亲离家的痛,活着,好好活着,才是世间最难最苦的事。
“闻歌啊,以后不用再来西陵,我已辞官告老,下个月就回乡下去。”宛大人缓道。
“萧闻歌是东曜弟子,您是他唯一的亲人,宛大人何不随我们同回东曜山,他也能时常去看望你。”商栩道。
“不了,你们把闻歌照顾得很好,我很放心。阔别数十载,我也该回乡下,陪陪我的老婆子了。”
宛大人拱手作别,就着春风细雨,留给众人一个干枯消瘦,蹒跚独行的背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