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那日，裴云归在凤仪宫中练完了字，便按照惯例去找秦沧海。

他今日得空得的早，全因为孟婉音早早去陪了裴濛，这才让他理直气壮的出了门去撒野。入了冬，天气便越发寒冷起来，路面上也结了层不易察觉的冰，早起的宫人们正埋头清理，见他路过，便都毕恭毕敬的行礼。

领班的内侍看上去有些心虚，左瞧右看之后确认四下无人，便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去，大着胆子拦了他的路：“九殿下，前头路滑，您换条路走吧。”

这领班与他也算相熟，是裴濛面前的半个红人，在他小时候也对他照顾有加，有着这层关系，再加上裴云归生性活泼没什么架子，这才敢劝他绕路。

裴云归的视线绕过他，投向前方的蜿蜒长路。那里鲜少有人前往，一来是因为地势偏僻，二来是小路难行。可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想抄近道去找秦沧海，因此习惯了一个人走这条小路，今日却是头一次被拦下。

不过走另外一条大道也花不了太长时间，裴云归转身便要离开，可想了想，脚步还是顿住：“前面怎么了？”

内侍前一刻正松口气，后一刻心又猛地提起：“九殿下说的哪儿的话······”

“你手下的宫人比往常少了两个，我记得那两个还都是父母早亡才进了宫的姑娘？”裴云归拍怕他的肩，“是在前面？”

内侍哪里知道他偶尔路过时已经记住了这么多，见横竖都是瞒不住，便苦着脸说了实话：“今日冬至，那两个孩子想烧点纸钱给爹娘。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原是不让的，可孩子们哭的没完，这才叫她们趁着小路无人，赶紧躲去林子里烧纸钱去。”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句句属实，不远处的林间隐约飘来几缕烟尘，期间夹杂着哽咽的哭声，像是将骨血都捏碎，揉进尘埃中似的。

裴云归定定的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他身上沾着寒气，迈入前厅时撞入一片空旷。秦沧海府上那些无言的仆人们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连带着不少能在典当行换个好价钱的器物都一并清空。

绕过前厅，顺着回廊朝里走，便是内室。廊外新栽种的白梅盛放在青灰的云层下，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梅花每一瓣摇曳的起落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秦沧海正坐在那里看向窗外，像是刻意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又像是仅仅在独自发呆。

谁也没有开口。

漫长的沉默后，裴云归走向他，如同往常那样坐在他的身边。壶中有尚且温热的茶水，也摆放着叫人垂涎的糕点，可他仅仅望了一眼茶案旁的那抹翠色，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

“沧海。”裴云归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压制不住的哀伤几乎要将秦沧海整个淹没。秦沧海知他明知故问，也明白他想听到的不是真话，却还是转过身来，强迫他看向自己：“我的母妃薨了，我得回去。”

他的母妃魏妃一病病了三年，拖着一副残缺的身子守在千里之外的宫中，日日夜夜盼着怀拥新宠的帝王顾念旧情，盼着被送去大邺的皇儿能重返故里，做她手里最后一张赌牌。如今她终于熬不下去，像是油灯燃尽了最后一抹光，却无形中为秦沧海铺上一条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