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仪宫时，天边远远飘来几朵乌云。裴云归看了眼天气，吩咐侍女取了伞来候着，独自进了门去找孟婉音。

五年过去，不变的不仅是孟婉音的容貌，更是她的性子。裴云归前脚刚一进门，便听见孟婉音一声询问：“今日夫子所教学问，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裴云归早习惯了这一套问话，避重就轻三两句回答之后便找了个由头说要去别鹤宫。孟婉音心里头明镜高悬，知道这是在敷衍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早说不该和他们纠缠不清，你偏要去招惹。”

“母后，我招惹谁了？”裴云归言辞并不激烈，甚至可以算得上柔和，像是半大的孩子在撒娇讨饶，可说出口的话落在孟婉音的心口，却像是根刺，“小十一姓裴，三哥哥也姓裴，我怎能算招惹？”

“那秦沧海——”孟婉音原本坐在妆台前，贴身侍女正为她簪上一支金镶玉步摇，此刻她猛然起身，惊的侍女向后疾退一步，“秦沧海算什么？他一个北国来的质子，是什么身份？你却偏偏向你父皇讨来做伴读？”

她生性强势，纵使在皇帝面前也鲜少有服软的时候，往往稍露出些脾气，便能叫胆小或是新入宫的宫人气也不敢出。可裴云归十四年来见惯了这些，不仅不怕，还能笑脸应对：“母后，您不是也知道他姓秦吗。”

步摇微微一晃，最下头那颗珠子竟脱了线，滚滚落在地面上。这支步摇是她十七年前嫁入宫中时的陪嫁，出自江南小城的工匠之手，也是她的娘亲临终前塞在她手心里最后一件物什。

她面色愠怒，方才起身起的突然，一时间竟觉得头晕目眩起来。身后的侍女年纪尚小，此刻正缩着脖子，颤巍巍将**拾起。倒是裴云归接过珠子，随手遣退了不知所措的侍女，又微微踮起脚，将那支步摇摘下：“母后若是实在喜欢这支，便送去司珍房瞧瞧吧。”

他瞧一瞧手中步摇，又笑道：“司珍手艺精巧，定能替母后修好。可这款式终归是老气了，不如做支新的——十二凤钗如何？”

暴雨倾盆。

裴云归一踏入别鹤宫，瓢泼大雨便从天而降。他虽没有淋到雨，也沾染上了一身湿气，蔫头蔫脑的朝那儿一坐，被裴秋砚故作嫌弃的递了件衣裳。

“啊嚏——哎呀我不穿，大热天的是要再热死我吗？”裴云归嘴上耍硬，又打了个喷嚏，满眼受伤的看着裴秋砚抱着裴点绛转了个身，“我穿，我穿还不行吗？”

姜茶很快便被递了上来，裴云归向来不喜欢这些味道，但迫于皇兄和皇妹齐齐凝视的威严，还是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哇，真的难喝。”

“总比那些药能入口吧？”裴秋砚正忙着给裴点绛编发，也不知道是小姑娘自己的想法，还是裴秋砚终于闲得无聊而要发掘自己的新能力，“今天的药喝了吗？”

裴云归看着女孩柔软的发丝被细长的手指一簇簇挑起，一上一下来回交错，竟编的像模像样：“早喝过啦，沧海盯着我灌下去的。”

他与秦沧海这几年里几乎形影不离，往常来了别鹤宫，十有**都是拉扯着秦沧海一起。这次说是秦沧海先回去替他应付学宫夫子出的难题，才让他一个人窜来别鹤宫，兴致勃勃的看着裴秋砚给小公主折腾头发。

裴云归咂咂嘴，脸都有点发绿：“都说习惯就好，可我喝了那么久，还是觉得那是全天下最难喝的东西了。”

裴秋砚点点头，手下动作不停，还分出心思同他说话：“看你对太医院开出的方子这么深恶痛绝，不如再喝口姜茶缓一缓？”

“三哥哥，这就不用了吧。”裴云归将姜茶推远了些，裹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衣，“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你学的，沧海逼我喝药时也爱用这招。”

他回忆起来，犹自皱着鼻头：“我同他说，话本戏台上若要喝药，都是要加上蜜饯做饵的，怎么你只端着一碗苦药便要让我喝了？他却说蜜饯没有，只有姜汤，一口药配一口姜汤，不如试试？”

“他前几年不是这个性子，在我面前时也从未说过这么多话，怎么这些偏偏叫你听去了？”

“你不知道，他坏着呢。”裴云归顺手将桌上散落着的云绸递给裴秋砚，“我原以为他是个寡言少语的呆木头，现在才知道木头当真是木头，只是像是成了精似的，会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