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天高气爽,是约定好的除鬼的日子。
丘暝起了个大早,先吩咐店里的伙计去城中买了三沓黄符纸和制好的朱砂,又叫伙计们把店里的门窗都封死了,免得到时恶鬼窜进屋中损坏了东西。
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完已近酉时,丘暝便让马老板和他的亲眷、伙计统统离开了客栈,只剩下丘暝和顾麟二人。
“小丘,你这符画得怎么跟别的道士画得不一样啊。”顾麟坐在丘暝身旁,拿他那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一块桃花酥,一边品一边歪着脑袋问道。
丘暝抚了抚额头,笔下不停,一气呵成,解释道:“各家的除鬼术不同,自然就有不同的画符方法。”
顾麟探头去看画好的符纸。
澄黄的底色上绽开的暗红走笔,像找不到出路而乱窜的长虫,蜿蜒在纸上,字迹渗开的边沿活像虫子的脚。
“呼——”丘暝呼出一口气,停下最后一笔。
“这就好了?”顾麟拍了拍手,拿起一张纸来抖了抖,脆薄的纸张沙沙作响。
“行了,符已经画齐备了。”丘暝点头,不紧不慢地把散乱的符纸收好成一沓,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那现在,我们就等到晚上?”顾麟往窗外看了看天色。
此刻正是黄昏,圆日将落未落,在目之所及的远方晕成一朵浓烈的橙红。
“嗯,万事俱备,只等‘它’出现了。”
丘暝把一盅茶水喝完,深吸一口气,平放在桌上的手不自主地一动,指头无意识地微微蜷起。上一次的除鬼除的是假鬼,这一次,可就要除真鬼了。
直至亥时方过,正是子时,窝在客栈里的顾丘二人才终于听到了一点动静。
“咕噜——咕噜——”
像是水被煮开了,沸水在锅里翻来覆去,涌上来的水泡膨胀变大又破裂的声音。
“你听,有动静了——”顾麟本歪倚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戳弄丘暝的符纸,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声响才坐直了起来。
他修为深厚,耳聪目明,在这样的静夜里,只是从后院传出来的一点动静都能被他捕捉到。
丘暝站起身,轻轻地将桌上的几沓符纸抓起来,揣进怀里,又打开放置在桌上的檀木剑匣,小心翼翼地取出“不显”。
顾麟盯着丘暝的那把“不显”,心里直痒痒,他眯了一眯眼睛,心说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试试这把神兵的威力。
“看什么呢?”丘暝感受到顾麟的目光,疑惑问道。
“啊,没什么,我看你呢。”顾麟站起来,慢悠悠地理了理自己金贵的衣服,笑眯眯道。
丘暝没答话,他弄不清装疯卖傻的顾麟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想去弄清。
“咕噜——”又是一声之后,后院忽的安静了下来,一点声响也无了。
丘暝握紧不显,绕过灶房,将灶房与后院的帘子一掀——
水井还是那口水井,常被打水的一侧光滑无比,另一侧则被覆盖上了一层青苔。
因为没有伙计出入往来,后院里静悄悄的,笼罩在夜色里,死一样的静。
“没动静了。”顾麟无声无息地站在丘暝身后,悠悠地来了一句。
丘暝没搭理他。
他本就身带余毒,因此不敢大意轻敌,此时已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那口井上。
缓吐一口气,丘暝握紧不显,足下沉稳,一步一步靠近那口水井。
直到他在水井旁站定。
水井还是那口水井,与其他的水井并没什么两样,更没有奇怪的声响发出。
丘暝慢慢弯下腰来去靠近水井,那水井像一只黢黑的眼睛。
夜色黑暗,井中水更加黑暗。
今夜无风,万物都沉在夜里。
井水泛不起一丝波澜。丘暝凑近了,将小半个身子探进井里,井中很安静,像进入了一个洞穴。
丘暝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
井口的石头冰凉,摩挲上去虽光滑却有些不适。
太静了,没有滴水声,没有“咕噜”声,什么声音也无,这种诡异的寂静简直要逼得人毛骨悚然。
丘暝死死盯住这口平静的井水,抓在井沿上的手扣紧了。
“小丘,你看这么久了,看出什么门道没啊?”远远的身后传来顾麟那家伙欠打的声音。
“你别说话。”丘暝抬起头,转头对顾麟低斥了一声。
等他再转过头来,埋头望进那口井里时——一张几不成形的人脸就几乎要贴着丘暝的鼻尖。
这张脸的脸型很好,是鹅蛋脸,但此刻它的样子却不太好。
原本脸上应该存在的肉已经被泡烂了,但又好像不是被泡烂的,而像是被人拿刀割分成了一块一块。
血从肉里溢出来,被凉水一浸,成了**里的血痕,被泡肿的肉块膨大、泛白,最后从脸上剥离下来,有的掉了,有的还半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