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眼珠倒还存在，但没有生气，如同两颗有年头的，被刮擦了多次，有了划痕的珠子，浑浊泛黄。

此刻，这张脸正离丘暝的脸只有半寸。

丘暝甚至可以感到这张脸上挟带的水气和寒气，从这张脸渗到他的脸上。

太可怖了。

即使丘暝已在太和城见识过“炼婴”一景，此时心中也不免悚然一惊，差点就要无法抑制地往后仰倒，所幸抓紧了井沿，倒不至于在顾麟面前丢脸。

惊吓之感只在一瞬，丘暝立刻一拍井沿，向后急退，一边掏出怀中的符纸念念有词，一边驱动体内的真气。

也不知他到底念了什么，只听得一声丘暝低喝了一声“去”。

那黄色的符纸便如有了生命一般，霎时从丘暝的手上立了起来，漂浮在空中，排成一串，像一条长绳，对那井中的东西飞速袭去。

“咦——”这一声是那井中的东西发出来的，真不似个人声，倒像是有人在拿指甲抠划木板，叫人汗毛直立。

“咻”的一声，一个人影从那井里窜出来，说是“窜”，一点也不夸张，它的速度太快，甚至连丘暝都看不清，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它生前是个女人。

那串黄色的符纸急速追去，在空中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符纸快，那女鬼的速度更快，符纸和那女鬼变成了两道影子，一道黄，一道白，就在这方不宽敞的后院里追逐。

丘暝皱了皱眉头，这每一张符纸都是他一笔做就，可说没有半点差错，就算无力与这东西抗衡，至少也不该连它的影子都追不到。

那一串有生命的符纸像孩童在春日放的风筝尾巴，咬着那女鬼的身影不放，只是无论它如何迅捷，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丘暝眯了眯眼睛，一边念咒一边拿不显在自己左手掌心处狠划了一道，一股鲜血登时流出。

丘暝不多犹豫，左手微微用力一握，那一股红线似的血液便不再向下流去，而是分离成了一颗又一颗的血滴子浮在空中。

浑圆，芝麻大小。

顾麟视力极佳，即使站在远处，也数清了血滴子的数量——一百零一颗。

正是丘暝画的符纸的张数。

丘暝左手一翻，灵气攒动，那一百零一颗血滴子便似领了命的杀手一般，流星似的朝那一串符纸飞去。

符纸速度飞快，连肉眼都难以看清，血滴子却像有意识似的，正正好好，每一滴血都打在符纸上，顺着丘暝写好的咒文流动开来。

霎时间，符纸上血色的咒文便像饱饮了鲜血似的，原本安安静静地躺在纸上，此刻却一并活过来，小蛇一样，扭动着身子，不再甘于这张符纸的束缚。

一百零一张符纸，一百零一条“小蛇”，绽出暗红色的光，符纸抖动得愈发剧烈。

“咻——”的一声，只一个眨眼，这一串符纸便如箭矢而出，追上了那女鬼！

长绳一样的符纸一瞬便缠绕上女鬼的身体。

真如绳子一般，从她那肿胀躯体的脚踝一圈接着一圈，直到绕完她的脖颈。

“收！”丘暝低喝一声，符纸便“啪”的一声，紧紧地贴在女鬼的肉上。

“砰”的一声，她从空中摔在了地上。

符纸刚一沾上去，那女鬼便嘶叫一声。

符纸像见了饵食一般，贴得越发紧，直嵌进她发白的肉里。

直到这时，丘暝才看清她的模样，长久的浸泡让她肿胀异常，仿若一个巨人。

她浑身赤裸，身上满是被鞭打后的痕迹。

看到这，丘暝不禁微微皱眉。

纸上的暗红咒文如猩红的烙铁，红光愈盛，咒文愈发出“嘶嘶”的声响。

它好似燃烧了起来，一阵阵烟雾从符纸上升腾而起，咒文把符纸点燃了，一百零一张符纸，燃成了一片橙红，炙烤着那女鬼。

黄色的符纸很快烧完，被风一吹，化作风中灰烬。

暗红的咒文却死死地咬进了她的肉里。

从脚踝到脖颈，苍白的肉体被打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红色咒文，这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怖。

“啊——啊——”那女鬼好似正被人扒皮抽筋一般，发出尖利的惊叫，蛆虫样的肥大肉体不住地在地上扭动，裹上一层沙土。

“从来你们正道说我们手段残忍，我看你们也不逞多让，今夜丘道长的手段可真叫顾某大开眼界啊。”

顾麟走上前来，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望了一眼地上那不断嘶叫的女鬼，转头对丘暝道。

丘暝撕下一条衣角，将自己的左手包扎好，不冷不淡地看了顾麟一眼，“彼此彼此吧，顾门主，比起你过河拆桥的本事，不才还是差了许多。”

顾麟只是微笑，却没再回话。

他指了一指地上扭动的躯体，“你要如何处理这东西？”

丘暝走近那女鬼，平静地看着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声音渐弱。

暗红的咒文在她身上烧出十几圈红痕。

又过了半刻钟，她终于声音一低，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