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责备的口吻，邱旻听了却笑起来：“抱歉，吓到你了吗？”

“当然了！这里人多，一不注意就会走散，你要跟紧我。”傅善勤说着，并没有放下抓住他的手。

一时间，邱旻心有擂鼓，急促得让他听不见耳边人声喧嚣，被傅善勤握住的手腕好似被长舌环蜥舔舐过，酥酥麻麻，攫取了所有知觉。他不敢动，也不愿挣开傅善勤的手，浑身僵硬如杂耍艺人的牵线木偶，生怕他没抓紧自己，一松开就走散了。

世事无常。薇山地动之前，他是无亲无故一游侠，随后遇到潘岁栖，从云端直直坠到明台冰冷的海，被困千魔宫时，更没想到如今能有挚友相伴，身处桃源乡，岁月平和静好如梦。可正因如此，他才怕这一切如梦幻泡影，转眼又是孑然一身。

人经历了太多倒霉事之后就会变得胆小，时时自省，生怕再错一步。邱旻也难免畏惧不前。

日薄西山，街市里的人群散开，该采买的东西都置办好了，二人相携返程，上山的小径寂静无人。

傅善勤望着面前朦胧不见底的树林，面上忽显笑意：“初次相见之时，我们在栈道追逐跳跃，那时的畅快，平生未曾有过，即使修行突破，也不如识得知交的喜悦。”

邱旻的脚步顿了顿，再次心慌意乱，双颊通红，开口只干巴巴挤出几个字：“我也一样。”他低头，恨自己不善言辞，越是着急，越是词不达意。

“天黑了，我们快点回去吧。”说完他跃上枝头，从一棵树落到另一棵树上。

傅善勤往前越了一丈，邱旻也雀跃了起来，掠过的枝头摇晃，宛如两阵风过。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凉城关下天堑栈，将世俗烦恼通通甩在身后。

眼前的身影越来越近，邱旻终于追上了傅善勤，两人并肩在半空跳跃着。太阳已经落下，山边绯色晚霞渐熄，村户点起灯，在昏黑的林中亮起稀疏星光。

寒冬的晚风打在脸上并不舒适，但此时他们都未介意，傅善勤又捉住他的手，扭头看他，眼里似乎也有星火闪烁。他的手并不是娇养少爷那样细腻的手，他善弹琴，指腹粗糙，虎口处也有握剑的薄茧。

那其实是有力且温暖的手，邱旻内心欢喜，却并未回握住他。即使明知傅善勤待人至诚至善，同潘岁栖不是一路人，也难免忐忑畏缩。

“若不论飞升与否，我心甘情愿在此山中老死，那只因你说要陪我终老一生。”傅善勤在枝头停住，夜风吹得他衣袂飘扬，他的身后是巍巍高山与漫天星子。

这一刻自己应该是惊喜的，可邱旻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潘岁栖耍得团团转的邱旻。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是你那么好，我怎么值得……”

傅善勤第一次在他面前现出怒容来：“什么值得不值得！你这是在瞧不起你自己，还是瞧不起我？我既然与你诚心相交，便是认可你的全部。我见过许多修士，却未曾见过你这般同我投缘的人。”

“我……”邱旻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变得更加用力，心也越是慌乱。

“难道现在你还喜欢潘岁栖吗？”

“我没有！”他下意识反驳，可他真的已经放下潘岁栖了吗？在山上时，他会想起西南密林里，潘岁栖教他料理食材，辨别花木虫兽；在村镇里，他会想起同潘岁栖在海岛夜市里闲逛的情景；那白衣剑仙身上的清寒气味，甚至也时时萦绕鼻端。可他还喜欢潘岁栖吗？

“是他负你，可我不会，你不相信我吗？”傅善勤步步紧逼，试图在他伪装的外壳上掘出缝隙来。

邱旻摇头，傅善勤忧郁的眼神让他惊慌无措：“我信你，你和潘岁栖不同！”

傅善勤抬手抱住他的双肩，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眸：“那就不要再想！即使阿旻现在拒绝我，我也会一直等，直到你放下过往。”

山风拂过时树枝轻晃，树梢上他们随之晃动。傅善勤温柔坚定的目光似乎能望到他心底，那些不堪的过往似乎真在这一瞬间随风而去了，可他依旧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

胳膊猛地被牢牢抓住，傅善勤跳下树枝，拉着他落下，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慌乱地抱住傅善勤：“你这是做什么！”总不能因为自己没答应他，就要拉着自己垫背吧。

那人笑得愈发肆意，还吻住他，阻止了他结印御风的动作。邱旻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认识傅善勤了，可他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看似温煦和顺的世家公子，偏爱时不时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正如他此刻吻得心潮澎湃，舌尖挑开邱旻的唇齿，似乎要将邱旻的舌头也一并吞下肚。在他锲而不舍的吮吸逗弄下，邱旻也渐渐回应起他的吻。而这深吻不足表他心意，一条不知从何处生来的藤蔓将他们死死缠绕，藤蔓的另一端勾在树上。

他们没能摔在地上，傅善勤的藤蔓法器几乎将二人包成一只茧，他们的身体紧贴，中间隔着的厚重冬衣都能忽略不计。

“信我，我此生定不负你。”傅善勤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邱旻紧紧抱住他，眼眶竟有些湿润。

人生大抵是祸福相依，他几近失去所有，终换得一个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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