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两千米以下的深海，有时候，他以为这场冬天能持续数百年。

这里没有光，时而有游鱼飘过。

周围没有一个人，好像这片宇宙中只有他一个人存在，无比冰冷。他有时做梦，可记不起什么，有时候会反反复复梦到一个画面，他在深海中坠落，一道光冲了进来，紧紧拉住他的手。

这是他唯一感到幸福的时候，因为他做梦的时间很短，更多的时候他保持着清醒，睁大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漆黑的深海里，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这里好像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他伸出手，无法触摸。

渐渐地，他想要离开这里。

他在一个海港醒来，那里有洁白的鸥鸟，扬着扇形的翅膀。

渔网裹缠着他的身体，他和带着海腥味的两米大鱼一同从海中被打捞起来。

灰眼睛的渔夫吓得翻倒在船尾，几乎以为自己遇上了代表死亡的海上亡魂，他嘴里念念有词，后来他回忆起，那大概是呢喃着海妖塞壬或者海神波塞冬。

他在那座热带的小岛没呆多久，他想，他必须要离开。

至于原因，他仔细想过，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里的椰子饭十分香甜，小麦色皮肤的姑娘热情可爱，艳丽的布料透着海浪的气息。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里，又像来时那日一样离开，他没有朋友，也不做无谓的告别。

在海上漂泊的时候，他喜欢仰望天空，大多数时间空中只悬挂着一个太阳，没什么云，偶尔乌云笼罩，会有狂风骤雨。海上的浪足有数米，像是一座高墙，他被拍翻在海底，海底一片平静。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会让自己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

他想，自己有一个必须找到的人，也许，自己曾经爱过那个人。

后来他又想，他大概再也找不到那个人，因为他在海底呆了漫长的时间，那个人大约已经死了。

他感到有些难过，而这样的情感于他而言已经十分奢侈，他开始四处漂泊。

偶尔他也会做梦，梦到一座山，青色的山。

梦醒来，他想那座山中应当植着漫山的桃花，还有飘渺的雾。

他开始寻找那座山，像疯了一样。

白天夜里，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那座山，一遍又一遍回忆着梦中的景象，像是害怕自己哪一天会将它遗忘。

他在自己的船舷上刻下了那座山的剪影，船被海浪冲毁的时候，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海岸，这里全都是黑眼睛黄皮肤的人，跟他一样的人。

这片大地无比辽阔，他几乎迷失在其中，直到他见到了一个人。

他站在人群的阴影中，那个人在黑衣人的簇拥之下走进那个装修华丽的酒店，他碧绿色的眸子令他想起在阳光下的绿松石，或者夏日里的山峦，他像是一个影子，随着那个人游荡，来到了那个植遍桃花的宅邸。

慕凛。

他在心底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追寻的那个人。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在他眼前，他会是什么表情？欢喜，或是沉默。

他想要拥抱他，同他说着无数的话，同他诉说自己的思念与甜蜜，倾诉自己的呢喃爱语，可他在心中幻想无数的场景，那些话语涌上喉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

他的脑中空空如也，那些蕴藏在他心底的感情如经年的苦酒，自己饮之苦涩，别人尝起来淡如清水。

他害怕自己的出现太过突兀，会惊吓到那个人。

可他心中无比嫉妒。

甚至怨恨。

怨恨着每一个能够靠近他的人，他想要撕裂这一切，想要摧毁那些碍眼的人。

但他没有动手。

那天那个人在一片梨园行走，洁白的花瓣如雪飘落，他突然好想让他见见自己。他浸入水中，想着怎样才能与他“相遇”，他睁开眼，那双碧绿的眸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该如何感激上天给他这场相遇，每一日他都是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