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古寺惊魂(下)
群山别无他物,只有一座古寺静静伫立山峰。
白眉老人推开寺门,吱呀的沉闷响声在山林中回荡,仿佛亘古不变的守望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禅师,这儿似乎许久不曾有香客来访了?”
慕凛试探地问。
烛火倏忽熄灭,白眉老人持着灯,素衣长袍曳地移转,他缓缓地转身。
“此地香火微薄,已许多年了。”
空中荡着一声无力的喟叹。
苦寂。廖然。
慕凛故作遗憾地感叹了几句,又安慰道,“我父亲曾经也同我提及过这里,说此地方丈功德极深,如今却是寺倒人散,真是令人可惜。”
“敢问令尊是?”
“籍籍无名,说出来只怕您也记不得。”
白眉禅师长袖微垂,推开竹门,地下铺着数张草席,几个年轻人横陈倒在草席上,睡得深沉。
禅房大约两丈长,一丈多宽,算不上小,却也不大。布置简陋,打扫得还算是干净,窗边木几上燃着一盏灯,已将近熄灭。
慕凛将自己的呼吸放得极低,怕惊动了什么。
白眉禅师拿起一把长剪,将烛火剪灭,那双透着白膜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
“还有两位女施主,在另一间禅房。”
慕凛心头一跳,往前走了几步,他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太过接近,保持着自然的态度,他缓缓靠近,仔细看着那双眼睛。
瞳孔中并无反射的光线,亦无神采的流转,这白眉毛的和尚……是个瞎子。
莫非,他就是老爹说的那个老和尚?
白眉禅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将身子转向慕凛,背对着窗外月光,阴影使他的脸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而慕凛面朝着月光处,一双眼眸泛着微弱绿光,英俊的脸透着月的惨白光线。
松针自屋檐坠落。
“年轻人,你注意到了?——我是个瞎子。“
慕凛握紧手中的刀。
是的,他带了一柄刀。
——式样古朴的唐刀。
狭直刀身,小镡、长柄、刃利、无穗。刀长七十公分。
这是一柄杀人的刀,他父亲曾用这把刀斩下过一颗半仙的头颅。它一度被挂在爷爷的案前,慕凛离家时,这柄刀穿过一百七十六公里的距离被送到了他的身边。
如今,他来到了另一只妖的地盘,这柄刀或许有了重见天光的机会。
慕凛悄无声息的抬起右足,如一片叶子落地一般将脚放在受力最好的地方。
他故意笑着,轻声回答说:“禅师佛法高深,既失了一缘,或另有机缘也不一定。”
禅师面皮动了动,他似乎也笑了,只是他的脸颊干瘪,笑起来只是一层皮肉在抖动,并不和蔼,甚至带着一丝干枯的寒意。
“我活了一百来岁,没想到还能在寿数将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再灭一只妖,真是好一个……机缘!”
白眉禅师面目一肃,梵音立起,金刚之气在狭小的禅房一荡,松针簌簌坠落。
房中只有两个人相对站着。
倒在地上的都没有醒来。
慕凛不退反进,冷声喝道:“我一向待您十分尊敬,不知您为何平白说我是妖?”
“夜中视物,深林游荡,你还说你不是妖!”
禅师扬起手中法印,正对慕凛照射而来,口中怒斥:“孽畜!还不服形!”
慕凛按住刀柄,镶金的刀鞘在眼前闪过一道暗沉的光线。
刀鞘落地。
如流水一般的刀身在月色中划过亮眼的银光,宛如女人的发丝,轻盈锋利。
他出刀极快,拔刀的一瞬间几乎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抽刀断水一般地迅速,会像切开一块豆腐那样切下一个人头,而刀身不会有一丝损伤。
这是一把绝世的好刀。
房间内传来一声震响,是重物与地板碰撞的声音。
松针在窗棂之间颤抖,互相击打着。
白眉禅师将倾倒的木几踢开,那双无法视物的灰白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他的心脏疯狂跳动,急促地喘息着。
慕凛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他知道对方的鲜血已经开始沸腾,他缓缓开口,“我无意与您相争,只是想带走我的朋友。”
“朋友?”
白眉禅师眉头一抖,表情冷肃,“你是妖,他们是人!”
慕凛一颗心沉了下去,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风依旧在屋外吹着,穿过窗棂发出呜咽的哀声,松针抖落了进来。
两人对峙着,良久不曾发出声音。
只有那颗衰老的心脏,发出愤怒的“咚咚”声,不曾停息。
他今日会让这颗跳动的心脏永远地失去声音,慕凛想,他将刀自身侧推圈划开,仿佛无声地切割开一江流水,留下一道倏声。
“嗯……”
一道细微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两人同时向脚边看去,那个高大乖巧的青年微微皱着眉头,仿佛自一个噩梦中惊醒,睫毛如黑色蝶翼微微抖动,将一帘月色抖落下来,他似乎将醒了。
慕凛进退两难,白眉和尚却并未因此有丝毫停滞,他袭了过来。
一刹那金光大作,佛光普照。
这招式极尽华丽,却透着威严逼杀,杀机凛然。
四下寂寥无声,他扬起刀。
杜若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金光,英俊肃杀的青年墨发轻扬,面上的表情冷峻而无情,他高高跃起,左眸映着一道银光,那柄唐刀锐利而冰冷,如同他幽绿色的眼眸,一同朝前划去。
如手掌拨开一汪清水那般,他用那柄刀拨开眼前的一切阻碍,誓将劈开眼前的一切。
仿佛自己就这样站在他身前,杜若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似乎也这样被他一刀劈开,他感到一阵窒息,这一瞬间变得很慢很慢,时光不再流转。
他看着那道银白色的冷光,目不转睛。
心中的潭水跟着泛起一阵涟漪,这实在是极为艳美的一幕。
男人挥刀的一瞬间,必能艳杀世人。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是这样冷艳又酷烈的一种妖怪。
那样强烈的锐利杀意仿佛能直逼人心,劈开任何坚不可摧的屏障,他的前方绝无一丝阻碍。
他的灵魂坚不可摧。
而看到这一幕的,只有他一人。
月色透着窗棂照**来,慕凛收刀,刀锋折射出一丝肃杀的冷光。
时间开始缓缓流转,慕凛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淌过遍地的鲜血,身上不沾一丝尘埃,他看着那双染血的眉,扬起刀。
空气开始发出一声声的暗颤。
慕凛抬头,透过窗棂看着月夜,那是某种生物拍打翅膀的声音。
妖气。
开始弥漫。
禅房渐渐暗了下来,无数鸟雀在空中飞舞,将月色遮蔽。
开始只是一团小小的阴影,渐渐的越来越近,无数的鸟雀自窗棂扑腾撞进来,那木质的菱形结构坚定地挡在前方,鲜血自窗棂溢进来,这是极为惨烈的一幕。
仿佛飞蛾扑火一般,那些毫无神智的小东西将自己的身体当做攻击的武器,一次次朝着窗棂撞击,血肉模糊,无数鸟雀的尸体自那狭小的空隙挤进来。
终于,窗棂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砰”地一声倒了下来,带着血与肉碎了一地。
是这入了魔的和尚招来的?
杜若本以为这和尚能闹出些阵仗,却没想到闹得这样大。
他本意是使个苦肉计,好洗刷自己的“冤屈”,博取这些人类的信任,可没想到这个和尚还有这个本事,他招来的这个妖怪,看上去很不好对付。
他望向慕凛,他却并没有像平常那般回头看他。
慕凛提着刀,表情冷硬,狭长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手很稳,心脏也跳得很稳定,他并不感到紧张。他保持着最好的状态,谁敢闯过来,他便杀了他!
无数的鸟雀成群地钻进来,慕凛并没有动作,因为幕后的主角还没有出场。
那些鸟雀扑打着翅膀,慕凛的视线中只有乱糟糟的一片,片刻。
只是片刻时间,他便察觉出了不对。
这浓重的血腥味。
他使出一道符咒,将鸟雀驱逐出去,并不能全部赶走,还有一部分停留在白眉和尚的身体上。
啄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