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是放心不下，想自己跟着去？”萧庭深蹲在慕凛旁边，仰着小脸费劲地看着他。

慕凛将他一把揽起，带回宅子里，“不是说了让你在家好好自习的吗？怎么总是坐不住？”

这小崽子真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之前还故作害羞的叫他哥哥，现在连人都不叫一声了，说话又犀利又呛人，这是从哪儿学来的一身脾气？

将小崽子放到书桌前，慕凛指指书桌上的本子，“你看看你，字写成这样，看都不忍看。”

“字丑怎么了？能认不就行了吗？”小家伙低声嘀咕，“也就是那些人族才闹腾出这么些破事儿！要是咱们妖族也这样叽叽歪歪，那早八百年前就没了。”

“胡说！”慕凛敲他一脑壳，“别想着偷懒，不然晚上不带你出去吃饭！”

萧庭深一脸委屈地乖乖坐好，“旁边那家伙看着就让人讨厌，我不想跟他一个屋。”

慕凛看了一眼阖眸打坐的“骆因逻”，瞧他那端坐如钟的菩萨样，也觉得牙酸。这样的环境确实不利于小孩儿成长，于是点点头，“等你写完了我给你挪个窝儿，人家也是先来的，都不嫌弃你，就你……小毛病忒多。”

小狼崽子撇嘴，“你就承认吧，你明明就是担心那群人族，懒得给我换窝。”

慕凛不跟小孩子计较，到后厨拿了点儿小零食堵住了小家伙的嘴。

世界安静多了。

杜若他们最后还是去了双元寺，大约是经过那件事，他们对自己有了一些盲目的偏信，他无声地笑了笑，要是让他们知晓自己是个妖怪，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开始畏惧他吧。

就像畏惧杜若一样。

不，或许会更严重也说不定。

因为杜若并不是妖怪。

他最终还是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他并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到那种地方，一是天性中本能的讨厌，二是他不太喜欢看到那些和尚祛除邪祟的场景。

那些邪祟，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他的同类。

而他即使不愿意下此定语，也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妖怪对于人类是不利的。

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像他们一族一样融入了人族之中，也有一些，就像是龙泉公园的那个守旧派一样，仍旧固执地遵守着从前的规则。

认识到人族与妖族的割裂，往往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他生活在人群中，也必须掩藏好自己的身份才行。

慕凛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桂树的叶子，一只小刺猬从他脚边悠悠滚过，他拿着一截桂枝朝左边隐蔽处一点，“那只黄鼠狼，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你欺负这小妖怪！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把你吊起来找几只公鸡啄死你，听见没有？”

那黄鼠狼摇着一只大尾巴，双爪滑稽地做了一揖，夹着尾巴溜回去了。

小刺猬这才将一团身子舒展了开来，将两只前爪搭在他脚上，从口中吐出一颗红果子。

慕凛摆摆手，“不用了，你自己带回去吃吧，下次小心点。别像上次那样跑到人族地界去了，还被人当做宠物养了半年。”

小刺猬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纯洁又无辜，又将双爪捧着的红果子向前递了递。

这小妖怪神智未开，只有一股朦朦胧胧的意识，执拗地将果子递给眼前的人。慕凛没法子，将果子接了，它才放心似的从他脚上爬了下去，慢悠悠地离开了。

慕凛看了眼果子，从旁边捧了把泉水洗了，放进口里嚼了。

还挺甜。

这边的天空总是透着一股暗沉，让人分辨不清时间与方向。

慕凛抬头望着天幕，太阳远远地自西边垂落，隔着万水千山，落到这片领域内，光线便极为微弱了。

夜渐渐来临。

他将手中桂枝随意搁在假山石上，走进前厅，绕过长廊，远远看见萧庭深趴在桌子上。

小孩子总是这样，一时意气上头便扬言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又很快忘记了。

他平时总是太过机敏老成，让人忘了他只是个孩子。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让人露出一丝无奈又疼惜的笑，叹一句，他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那些重担自有他们这些大人去抗，你只要开心地长大就好了。

慕凛将他抱去自己的房间安置好，准备去妖市买些吃的，拿起手机一看，却发现有一条短信。

社长的短信。

上面只有一些乱码，让人摸不清头脑。

慕凛看看时间，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了。

他给社长回拨过去，只有漫长的嘟嘟声，最终响起那道熟悉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双元寺虽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可里头那个老和尚还是很有些道行，不至于出些岔子。

会不会是社长不小心按错了，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是玩的太开心了，所以将手机忘在哪儿了。

慕凛翻开通讯录，点开杜若的信息，将手机放在耳边。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杜若，也是他第一次这么想听到他的声音，电话铃声响了很久。

最终接通了。

里面只发出一些沙沙声。

慕凛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没有回声。

只有风的声音、树叶摇曳的摩擦声、信号不好时不时的断线声……电话挂断了。

他定定地看着手机页面，不知道该不该过去，那里并不是他的地盘，或许他会遇到别的妖怪。

比他更加凶残的妖怪。

那里还有一个道行极深的对妖族颇为敌视的老和尚。

他老爹胸口的那道不能消退的灼伤便是拜这老和尚所赐。

慕凛犹豫着，看了眼在小厅盘腿坐着的蛇，终于开口。

“蛇，替我看着那小崽子，我要出门一趟。”

他并不睁眼，“多久？”

“或许很快回来，或许很久都不会回来。”他不太确定，“麻烦你了。要是那小家伙问起，就说我出去办正事去了。”

“去寻那条鲤？”

“是。”慕凛时常觉得他很有些幽默，“你就同他说我去寻那条鲤了罢。”

“嗯。”

*

树叶沙沙地响着。

密林中不时发出簌扑的声音，是松针聚集太多，枝丫承受不住重量，最终松针自枝桠间坠落的声音。

行人仓皇地在林中行走，脚步踏在绵密的松针上发出的闷沉响声自树林中回荡，传得极远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