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鸟扑打着翅膀在林间讴声叫着，那人行得太急，踉跄摔了出去，他回头望着。

满目仓皇。

数不清的鸟雀扑倒他的身体，啄食着。

他拼尽全力地挣扎着，动作渐渐小了下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又或者，是他已无可挣扎的肢体。

他的双臂，已被啄尽，徒留白骨。

他的身躯被黑色的哀鸟啄食着，他的双腿被染尽鲜血的白鸟拉扯着，他停止了挣扎。

双眼大睁着看着自松间泄露出的依稀天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遍布哀戚，令人生惧。

鸟将他的双眼啄去。

他再不能望了。

*

慕凛踏着枯黄的松针一步步朝山上走着，他满腹疑虑地踩过那层层叠叠的枯枝，慨叹这古寺竟然如此的荒僻，人烟寥寥。

他爹当初向他谈起时，虽也提及寺中香火不盛，却也难以叫人想象竟是不盛到这种地步。

何止是不盛呢？

简直像是从没有人进来过一样。

脚下的松针已不知积累了多少层，一脚踏下去没有实感，时不时会踩到一些硬物，大约是石块之类的东西，越往山上走，树木反而越茂盛。

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松柏与不知名的古树兀自生长着，空气中充满了松汁的绵甜气息，时不时能听到鸟雀的啾鸣，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慕凛却没有心思欣赏，他时不时朝四周张望，想着他们是不是跑下山迷了路，却没看到半个人的身影。

若是寻常道路，他或可凭借草木的折损来判别他们行动的方向，可是这地儿除了参天古木，脚下便是层层落叶枯枝，与遍布的枯黄松针。

松树又是一种气味极其浓郁的树种，这漫山的松林无处不散发着刺鼻的气息，叫他也难以嗅出他们的气息。

只好凭借着体力一步步找了。

再不然，只能装作寻常旅人到那寺庙里头问上一问。

那老和尚虽然道法高深，可是据说五感不甚灵光，他老爹当年吃亏就是吃在风头太盛，又不懂得收敛，叫那和尚找上了门。

他若小心些，大约那和尚是辨别不出的。

夜色已深。

林中渐渐沉寂下来，仿佛一切的生物已停止了活动，进入了睡梦之中。

他感觉有些奇怪，这林中似乎安静得太过了，怎么连只老鼠的声音都听不到？

夜中外出觅食的生物有许多，在这种并无多少食物的地方确实会减少部分种类，可不至于连老鼠都见不到一只。这种东西，性命顽强得很，哪哪儿都有，现在夜色正浓，怎么丝毫不见踪影呢？

慕凛渐渐止住脚步，这林子不对劲。

他望了望天边明月，正是下弦月，盈虚阴盛之时，或许他该小心一些。

夜间是他们狼族活动的时候，却也不单单只有狼族。

他孤身一人在其中活动，太显眼了。

若被某些东西盯上，他恐怕会措手不及。

也许到那寺里避避才是上策，只是他一路过来已耗费了太长时间，他赶到时夜已深了，如今月上梢头，一个寻常人类出现在这里，太让人生疑。

他可以找个藉口，只说自己是和白天那波人一道的，因路上有事耽搁了，又在林中迷了路，不知不觉走了出去，或许更有可信度。

只要他们在寺里，到时让他们做个证明便好。

可若他们不在呢？

慕凛不愿意再想下去。

还是先往山上去吧。

他慢慢跋涉着，山间夜色极美，月光清亮如水，微风拂面。

他拿出手机，没有新的消息。

他想起杜若，如果他看见了信息，一定会回的。像只大号金毛似的弯起眼睛，亲亲热热地蹭过来。

可没有他的消息。

他们的通讯工具很可能已经不在手里。

慕凛思索着，眼前出现一点微光。

萤火虫似的微弱光线，在黑暗中极为醒目。

他一下子警觉起来，收敛自己的气息，那微光渐渐放大，停滞了下来。

慕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声音，便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盏灯笼，被静静挂在一个枝桠间，斜放着，烛火照着这方圆数丈。

他心中泛起一丝寒意，是谁，将这盏灯笼放在了这里？

他谨慎地看着四周，蓦然背脊骨一阵战栗，他缓缓地转身……

缓缓地转身，一张苍老又腐朽的面孔挂着诡异的笑容在他眼前瞬间放大。

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蹦出来，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身体倒在那棵树上，手肘一不小心碰到了灯笼，那盏灯腾地掉了下来。

在地上滚动着，仿佛一颗人头在地上翻滚，停在了那个白眉老人脚边。

那烛火丁点儿没漏，倾倒着燃烧，将外面的一层白纸点燃。

那双干枯的手将灯笼捡了起来，用手将迅速蔓延的火拍灭，很寻常似的，抬起灯笼，“孩子，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微风从破漏的地方钻进去，烛火在微风的卷动中不断摇曳，昏暗的光影在那张苍老的脸上不断投转，他的眼睛浑浊，眼珠表面浮着一层透明的白膜，长长的白眉垂到耳边。

慕凛开口，“我来找我的朋友。”

“朋友？”那双眼皮仿佛抬了抬，将他扫视了一遍。

“是的，请问您今天有看见吗？”慕凛伸出手，极为自然地为他挡住了微风，那道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固定。

“大约在中午，有一个阴气缠身的女孩子，有一个个子挺高走路没声的小年轻，还有两个闹腾的小子，一个比较安静的女孩子。”

老人仿佛是一件古老的木雕，只是眼睛动了一动，“他们确实来过，现在就在山上，你跟我来。”

慕凛跟在他身后，看着那盏漏风的灯笼，眼睛暗暗的，说了声好。

光，在山路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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