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将自己作为筹码压上赌桌的人，是不会拥有未来的。原来，他的孩子，是不能够出生的。作为妖族的所有物，他的孩子不能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那个孩子，是我的附庸，只是一个虚假的造物。可这个造物，却有着自己的思想。”

蛇眼中含着说不出的情绪，“他是那么地喜欢那个女人，他那样喜欢那个孩子。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他那么伤心，一声一声地叫着，阿般、阿般……他哭了。”

“他被那个东西追杀的时候，没有哭。他旧伤复发，疼得直不起身子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是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他哭了好久好久。我同他说话，他不理我。”

他的眼神变得好像是滚烫的熔炉，有某种东西将要从中迸发出来，“他又不理我！一次又一次。”

他仿佛陷入某种混乱之中，慕凛不知该如何开口打断他。

终于，他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我想，我需要跟骆因逻谈谈。”

蛇扭头看向他，“不行。”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我想见他，你让他出来。”慕凛的语气毫无一丝迟疑，这并不是一个请求。

蛇的表情毫不畏惧，他直视着慕凛。

那双褐色的眸子透着微弱的暗青色，良久，那抹青色开始缓缓地褪去，那双眼睛开始渐渐变得透亮起来。

清澈又明亮的目光重又回到这双眸子里。

骆因逻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当他醒来，看到学长的时候，才恍然醒悟，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的记忆渐渐回到自己的脑海，方才的那番交谈已在他脑中不断运转，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想了想，才说，“或许，那确实是我愿意的。”

慕凛再一次见到了骆因逻，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他不愿意听到的，也是最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句话。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的意识会逐渐消散的。到那时候，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或许还会以为，自己是一条蛇。”

“慕学长，谢谢你……这么关心我。”骆因逻眼中闪着一丝微光，“我……我很开心，但是，这些事情其实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

今天他似乎有很多个“为什么”，每一个都不清不楚，让他觉得无比困惑。

“我……”骆因逻不知该怎么说，他本不是一个长于言辞的人，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从小的时候，好像……跟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的，我跟着爸爸出去的时候，别人常常都看不到我，我就好像，是一种……半透明的东西。我那时候，虽然不明白，但是心里特别难过……”

他心里特别难过，可是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一种黏黏糊糊的情绪埋在心口，让人持续地感到难受。爸爸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之后便不怎么带他出门。

他就那样，每天呆在家里，从窗子里看着路过的同龄人。

他们牵着爸爸妈妈的手，手里拿着棒棒糖，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他呆呆地望着，直到他们化为一个小点，渐渐地再也看不见。

电视总是开着的，他缩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新闻。

他知道，很多跟他一样大的孩子已经开始去上学了，其实他也好想去，可是他害怕。

叔叔问他，想不想一起去外面看看？

他很想出去，可是爸爸让他乖乖在家，他不能不听话。

叔叔说，不用害怕，我跟你一起出去，没有人会发现的。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心中满是期待。

每天上午，太阳挂到树梢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他可以和叔叔一起偷偷溜出门，他们一起在街上奔跑，他们还去偷偷看过爸爸，真的没有人发觉。

他感觉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开心，他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觉得那么的新奇。

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他想要上学，想要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生活，于是一次又一次让蛇控制他的身体。

最开始他每天都感到开心，可是后来，渐渐就厌倦了。

他并不能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他依旧需要一次次地自我介绍，人们看见了他，然后又忘了他。

叔叔住在身体里的感觉并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只是感到，孤独。

“后来，有一天，我跟叔叔照旧去偷偷看爸爸，那天下着雨，回去之后我就生病了。”骆因逻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才又开始说，“我病得很严重，爸爸背着我去看医生，可是那天很晚了，我们找不到医生，爸爸很累很累，他的伤又复发了，他痛得很厉害……我们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来。”

“爸爸把我背回家，跟叔叔大吵了一架，他很生气，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我心里……特别害怕。”

那仿佛是一个梦魇，他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记得。

“那天晚上，我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爬起来喝水，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我一点点挪到桌子底下，靠着桌角恢复了一点力气。我看到爸爸回来了，他在布置什么，过了好长时间，我听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让人想要哭出来的哀嚎声。那声音那么痛苦、那么的愤怒……我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我的头好像快要被撕裂了，我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的病就渐渐好了。之后，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叔叔了。”

“我想，我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骆因逻眼底满是痛苦，“就这么过了两年，叔叔回来了。”

他还记得那两年的时光，他一个人呆在小房子里，再也没有人跟他说话。爸爸是那么的温柔，每天晚上回家，他都会给自己煮好吃的萝卜粥，香香的、甜甜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萝卜的辣味，他最喜欢了。每次他想家的时候，就会想起那碗热热的萝卜粥。

爸爸并不是一个手脚灵巧的男人，他甚至有些笨手笨脚的，以前给他做糊糊饭的时候，他把自己的两只手烫了好多次，做出来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明明他一个人照顾了自己那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饭，照样没有一点儿长进。

他都可以自己做饭了，爸爸还是常常伤到自己。

只有那一碗热腾腾的萝卜粥，他总是做的那么美味。

爸爸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叔叔离开后变得越来越不好，他常常咳嗽，夜里害怕把自己吵醒，于是开始到客厅里睡。

他总是，夜里梦里，回想起那压抑的咳嗽声。

心中酸酸楚楚地淌出一条河流。

他喜欢爸爸在房子里的时候，因为他不在的时候，日子是那么的难熬。

从爸爸出门开始，他就盯着窗外的阳光，等阳光从窗户第三条杠退到大树底下的时候，爸爸就快回来了。

一个人的世界是那么可怕，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声音。

每一个白天，都是一次痛苦的煎熬，他开始怀念那个黑色的影子。

可当他再次见到那个黑影时，一切的温情便也在那一天落幕。

他再也见不到了，他最爱的那个亲人。

而杀死他的，是他的另一个亲人。

自那之后，骆因逻可以去上学了，叔叔渐渐开始虚弱起来，他不再说话，慢慢地也不大活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影子。

他一开始怨恨着，可是一个人的日子太难熬，他慢慢地盼着，影子偶尔动起来的时候。

“我想，也许，我是不希望他消失的。”

骆因逻声音沉沉的，“学长，你或许并不知道，我原本的生活是怎样的。我活着，却不存在；我死了，也没人在意。我只有……”他哽咽，“我只有他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