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做梦。
是它的梦。
他看到了爸爸的脸,看到爸爸正抱着自己,面庞光洁,神情柔和,在哄自己睡觉。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状况,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婴儿。
他像一个旁观者,默默注视着,移动着。
缓慢攀附到爸爸身上。
爸爸却仿佛难以容忍似的将他扫落下来,是的,就好像扫落枯叶一般将他掀了下来,他感到一阵巨大的痛苦从身体中心流淌到四周,一股阴暗残忍的情绪从身体各处蔓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每一处都万分痛苦,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仿佛即将被某种力量撕裂。
他看到自己长大,穿着锃亮的小靴子,快活地踏在雪地上,他张扬地大笑着,既神气又骄傲。
骆因逻有些惊讶,这是自己吗?
这样活泼又热烈的自己,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忆,他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看着孩子一步一步地踏着雪地走过去,走到那个熟悉的小窗子后面,悄悄地探过头,向窗子里面张望着。
孩子羡慕地看着,脸蛋冻得通红。
骆因逻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股刺骨的寒冷,窗子里面是那么的温暖,透着昏黄的灯光,窗上的雾气让他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于是他踮起脚尖,耳朵靠近,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
他听到了爸爸的声音。
他鼻子酸酸的,手脚快没有知觉,他一步一步蹭过去,蹲到了门口。
一个阿姨将他领到了一个小房子里,给了他一杯甜甜的汤水,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爸爸,他低着头,朝那个阿姨赔笑着,又指了指自己,然后说了一些什么,他听不清。
那一天是爸爸第一次那么早回家,从前他只能一个人呆在那个狭小的房子里,里头只有一个会动的影子。
那个影子讨厌他。
他知道,可他的世界就只有这方圆几米,他的世界只有爸爸,和一个不喜欢他的影子。
爸爸总是不在家,只有他和那个影子。
他常常偷偷溜出去,影子知道,爸爸不知道。
那是爸爸第一次发现,他很生气,发了很大的火。
他也很生气,对着爸爸哭,“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可以每天跟别人的孩子玩,却不愿意陪陪我?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去幼儿园,我却哪里都不能去!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妈妈,我却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后面说了什么,他只是声嘶力竭地痛哭,直到自己睡去。
爸爸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为什么?
梦到一半,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谁的梦境。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他是骆因逻。
还是蛇?
他的耳边开始响起声音,奇怪的声音。
仿佛有人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在向他低语,他蓦然醒来。
却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更奇怪的梦境。
他看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见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个人看起来很熟悉,却又陌生得可怕,他拿了一样东西。
然后来到了医院。
他梦到了学长。
慕学长。
他迷迷糊糊地跟着走过去,他知道自己在说话,可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知道学长在对着他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却仿佛隔着一层雾气,像是那扇玻璃窗,他使劲地擦拭着,却什么都听不清。
突然慕学长靠近了些,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话。
他仿佛听见了微弱的轰鸣声。
“骆小子,你是不是……”
他依稀听见了什么,可转眼又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在笑着,说着什么,就好像平常一样。
可这种日常的感觉此刻却让人觉得害怕起来,他一定是遗漏了什么,他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为什么这个梦这样怪异。
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对劲。
突然……
他突然感到学长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息。
令人生理上难以忍受的气息,仿佛他的身体在抗拒着、强忍着,想要马上逃离。
那是一种可怕的气息。
他看着学长,视线却变得朦胧,他仿佛看见了一只猛兽,幽绿色的眼睛诡异得可怕,视线一转,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种异样感。
这个世界仿佛有了层次,有了气息,分明是同一个世界,却仿佛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学长是和别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不是人,骆因逻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