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宜出行、沐浴、安葬、成人礼、破土。
冲虎煞南,值神白虎。
阴雨绵绵。
天幕与青石地板都透着冰冷暗沉的灰青色,小孩儿在蹲坐在楼梯口玩耍。
四下无人,除了细雨摔落在石板上的绵密滴答声,只有小孩儿时而发出一两声轻笑。
他叫着,“叔叔,快出来玩呀!”
黑色的影子在楼梯口盘旋,寸步不能前进,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禁锢在方寸之间。
小孩儿看了看四周,悄声走入阴影中,“叔叔,外面没有人,咱们还像原来一样,悄悄地出去玩儿,别被爸爸发现了。”
黑影扩散得越来越大,猛地收缩,蹿入小孩儿身体里。
小孩儿身体颤抖了一瞬,蓦然停止,缓缓睁开双眼,却是非人一般的眼神。
透着阴沉、暧昧的潮湿气息。
他与它缓步向外走去,背离着那栋老旧的小楼越走越远,冰冷的雨铺天盖地落下,它浑然不觉。
路灯、小桥、斑马线……和从前一样的景色,相同的路线,它总是如此重复,来到那栋建筑物前。
它与他站在一个绿色垃圾桶后,一动不动,遥望着不远处。
那是一个小小的幼儿园。
玻璃窗后是一片温暖的世界,孩子们欢笑着,看着老师用一张明黄色的彩纸折出一只小鸭子,然后跟着一起学习。老师看上去三十多岁,带着眼镜,头发梳得恭整,露出和蔼又亲切的笑容,他生着一张讨喜的脸,一双笑眼让人很难觉得讨厌。
他是小孩儿的父亲。
那一年,他们家发生了很多事。
他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爸爸不开心,叔叔也不开心。
也是那一年,年末,他爸爸死了。
爸爸被叔叔……吃掉了。
悄无声息地、仿佛实际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他终于能够去上幼儿园了。是爸爸每天都会去的那一个幼儿园,他常常和叔叔一起过来,偷偷看着爸爸。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叔叔阿姨,可是阿姨却不认识爸爸了。
每天路过的街道、爸爸牵着他的手给他买过糖果的那个小店、爸爸带着他坐的那个路灯下的小亭子,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不记得爸爸了。
就好像他并不是被人爱着、从肚皮里面诞生下来的,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过爸爸、没有过妈妈,他好像是一个凭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儿。
可爸爸……曾经确实是活着的,他记得。
爸爸从前给他讲过很多故事,他自己的,还有很多其他人的,还有妈妈。
他不怎么提起叔叔,在家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他喜欢去湖边的小亭子里坐着,和他讲一些小故事,那时候他总是笑着,谈起妈妈总是透着股甜蜜的开心。
他用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眼中总是那么温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爸爸……”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只手,他知道,那只手冰冷又光滑。
他记得那样的触感,可那个人却越来越远,他想要大声呼喊,喉咙却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骆因逻猛地惊醒。
一个似真似幻的影子伏在他胸前,无形,却有着重量。
它缠绕着他的身体,越缩越紧。
“叔叔,放松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影子缓缓移动着,慢慢攀附到墙面上,从前它没有形状,现在已渐渐显露出来了。
——它是蛇。
最近,它总是做梦。
梦到许多从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却也不小了,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记忆,开始慢慢地忘记很多东西。
他已经不记得爸爸的样子了。
在梦里的感觉是那样熟悉,爸爸牵着他的手,他抬头望着爸爸的脸,他好像在看着一只蝴蝶,又或者没有,他感到很平静、很温暖,梦一醒来,他就记不得爸爸的样子了。
很快,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
因为那并不是他的梦。
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或许是它的梦,是它借自己的身体梦到了爸爸呢?还是自己梦到了它呢?叔叔从前十分衰弱,在他拿回那些叶子之后,它渐渐开始活动了起来,它知道他每天经历了什么,就仿佛童年时候,他们一起玩过的那个游戏一样。
它在借他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叔叔让他跟着学长,跟他一起去那个“地方”,于是他叫上了社团的朋友,一起去了那里。
那是他头一回见到除了叔叔之外的“同类”,他感到,或许从前的那件事会再次发生。
但他却出奇的平静,异常的平静,好像理所应当。
他生来便该如此。
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害怕的,他颤抖,就好像那天见到杜若,他感到在自己的身边正在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从前,似乎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呢?
他又感到自己困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