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一声不响地。
但北荒的上空突然乌云翻滚,犹如困在囚笼中的野兽冲出了禁锢一般肆意而狂野,像是要遮住这世间所有的光明,让本就黯淡萧索的阴觞山愈加阴暗可怖。
似乎整个天地突然又寒了一重,炉盈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的泪眼有些朦胧,但却知道,天上突然出现的那些乌云大概是在向它们的北荒盟主告别。
不过片刻后,数不清的乌云突然聚拢在了百羽晨的正上方,然后一涌而下,停在他的四周久久不肯散去,像是一方棺椁将他裹在了其中。
天上,乌云尽散,又如以往。
此时的阴觞山上,因着这场战火,早就野火遍地四处硝烟,唯有这里,寂静而无声,但如同其他的每一处角落一样,其实这里也有血渐渐渗进了泥土里。
不过片刻,殷红的尘土便被淌了一地的鲜血压下了惊艳的色泽,再也无处栖身,经风一吹,便飞散在了空中,再也无迹可寻了。
颜青收回了剑,确认了他已然没了气息,一抬手,准备将他的尸身处理干净。
炉盈并未转身,却颤声拦下了她:“阿娘,让我葬了他吧。”
寒风瑟瑟,却比不过她心底的寒。
没有使法术,炉盈以剑幻化的铁锹一下一下地在温水洞洞口旁的石壁下挖出了一个坑,她的动作很快,没有一丝迟疑。
待那坑被挖好了,一直等在一旁的颜青才施法将百羽晨的尸身凭空运了进去,而原本笼罩在他周围的团团乌云似是化进了泥土中,再也无迹可寻了。
那时,她们才真正看清了百羽晨的脸,他的双眼睁着,被鲜血占据着每一处角落,一张脸混杂着血迹与泥土,全然遮掩了他素日俊朗的面容与五官。而他的身上,从上至下也都遍布伤痕,衣衫褴褛破破烂烂,像极了一个死不瞑目的乱世百姓,徒留一身狼狈不堪。
只瞧了一眼,连颜青也不由挪开了目光。
炉盈怔怔地瞧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一抬手,以尘土掩盖了他。
颜青无声无息地将一块石头落在她的面前,道:“给他立个碑吧。”
默默地拿起手中的剑,炉盈在上面刻上了他的名字,半跪在地上后,亲手竖在了他的墓前。
百羽晨。
她看着墓碑上的三个字,越看越觉得陌生,突然想起了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在青山流,他们互相问对方“你是谁”,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可他却只淡淡地说“我自然是我”。
如此狂妄。
炉盈低眉,苦涩一笑。
倘若他真的赢了,恐怕以后再也做不成他自己了,如今这样,也是不错。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能撑过这一劫,也是命不久矣了。”颜青蹲下了身,轻声安慰她道,“我们走吧,他死了,魔界借以折磨他的阵法便也被破了,设阵的人很快就会发觉,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其实,布阵人大概在百羽晨咽气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察觉到他的阵法失效了,时至此刻还没现身的原因,应该是他正被困于其他的事而脱不开身,故而她们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安葬百羽晨。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让炉盈认清现实,莫要再继续沉沦在痛苦中。
但她的女儿显然比她想象中的更能放得下,炉盈轻轻点头,抬手抹去了挂在眼角的泪痕,站起了身。
能亲自安葬他,她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既是了结,便没有必要拖泥带水 。
这个地方,这个人,她以后只会想起,却绝不会再怀念。
她转过身,对颜青愧疚道:“阿娘,我不能与你一同回妖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