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低，既沙哑又发颤，但她却还是认出了他的声音，蓦地愣在了原地。

是他，是百羽晨，那个曾经令她心动而无法自已的北荒盟主。

可是，真的是他吗

上次见他时，她还隐约记得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且她记忆中的北荒盟主，一向都是既冷漠又高傲的，可眼前地上的这人，既卑微又可怜，又怎会是同一个人？

正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时，又听那人模模糊糊地说了什么。

她回过神来，仔细辨听着，终于猜到了他说的那两个字。

“危险……”

她这才留意到，那人的四周撒着一圈殷红色的尘土，在寒风中竟丝毫没有随风而动的意思，隐隐透着几分诡异。

意识到那尘土中藏着不可知的危险，她没有继续向前，却也没有向后退，而是在迟疑片刻后，问他道：“百羽晨，是你吗？”

躺在地上的人并未回答她，但却朝着她的方向转过了头。

杂乱的发丝下，她看到了他的一双只剩血红色的眼睛，心下不由一惊。

但纵然他如今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却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千真万确，他就是百羽晨。

幻术在她惊诧失神的一瞬间破了功，炉盈现出了她的真身。

一时间，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曾经极喜欢他，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而起。可后来，他利用了自己对他的信任，让她又恨透了他，可却偏偏奈何不了他。

但如今，她好不容易才趁乱等到了报仇的机会，可还没出手，他便是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了。

面对天赐良机，她一时无措，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希望报仇，更不知如何报仇。

渐渐恢复了理智后，虽然并不清楚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从他周围的诡异尘土中推测出他如今的境地与魔界脱不了干系。

在牧云野将昔日的东白山同门放入北荒后，她与母亲一路打到了阴觞山，早已听说了魔界与北荒因为天绝剑被盗走一事而反目成仇的消息，可她却从未想到，在魔界面前，他竟一败涂地生不如死。

她轻叹了一声，迟疑地问他道：“你怎么会这样？”

百羽晨已经没有力气再看她，头又深埋在了土里，但她还是听到了他吐出了几个字。

“杀了我。”

她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反问道：“你说什么？”

“杀……杀了我。”

还是那三个字，让她确认了自己方才并未听错。

她不知他究竟是何意，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做又要说些什么。

“杀……杀了……”他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似是愈来愈小了，“告，告诉山瓷，我，我已经破了云界一，一次……已经不能再为她解开，解开结界了，但，但是结界迟早有一日，会……会自动解除……只是，只是不知何时……是，是我对不住她……”

他的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但她终究还是听明白了。

原来，那个云界是他设下，可听起来，他并无意伤害她。

炉盈的心头掠过一丝失落，失落于在他生不如死的时候，他的心里还只是牵挂着其他人女子，而且很可能是因为她才落得如此下场；但她更觉得欣慰，欣慰于他似乎已经迷途知返了。

若是他毫发无伤，或许她还能理直气壮地与他拼死一战，可如今，他已然丢了大半条性命，在她面前犹如蝼蚁一般，她反而无法动手了。

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仍是小魔模样的颜青担心她会出事，在唤了她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后也走了过来，却发现自己的女儿不仅现了真身，而且还盯着不远处的一个蜷缩人影怔怔出神。

她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炉盈的肩膀：“盈儿，你怎么了？”

炉盈回过神来，意识到她来，迟疑了片刻后道指着地上的百羽晨道：“娘，这个人便是百羽晨。”

一怔之后，颜青立刻将她护在了身后，一脸警觉地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了百羽晨。

哪怕此时的他看起来似是自身难保，她最担心的还是这个曾经陷害自己的女儿的男子会再次故技重施。

炉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娘，他已经伤不了我了，他说，让我杀了他。”

“什么？”并未收回手中的剑，颜青半信半疑地侧头去看自己的女儿，在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仍不放心，略一沉吟后道，“不管此人打的什么主意，你都不能听他的。”

炉盈下意识地道：“如今他生不如死，让我杀了他，可能只是为了解脱，应该不会有其他的意思。”

颜青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他真的一心求死，那你便更不能动手了。”

炉盈不解，问道：“为何？”

“他这样的人，早该有此下场，死了反而便宜了他，倒不如让他痛不欲生地活着，也能为你出一口恶气，”一顿之后，颜青又道，“更何况，若是你亲手杀了他，他的人的确会死，可只怕以后他会在你的心里活上一生。”

炉盈明白了阿娘的良苦用心，她说的不错，如果他活着，她会恨他也会忘了他，可倘若他死在了自己的手里，那她大概永远都不会轻易将他遗忘了。

原来，如今杀了他，反而是在成全他毁了自己。

“好了，阿娘知道你心软，见不得他受苦，那便不要再看了。”终于相信此时的百羽晨对她的女儿再无威胁，颜青缓缓收回了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魔界与北荒的闲事，我们不管，走吧。”

说着，她叹了一声，抬脚走在了前面，但没走几步，她便意识到炉盈并未在后面跟随，只能也停了下来，无奈望向她，语气不容置疑地道：“盈儿，别忘了他曾经对你做过什么，是他害得你丢掉了大好前程，害得你我母女险些命丧北荒……”

炉盈打断了她的话，一咬牙，道：“阿娘，魔界不可能只是为了折磨他而让他生不如死，如今黑玄已经与牧云野反目成仇，他们对他这么做，一定另有目的，若让他们得逞，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管魔界折磨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颜青不为所动，道，“我们是妖族，无论是魔界仙界还是北荒，他们的恩怨都与你我无关，更何况，你已经被仙界驱逐出来，东白山上还有欲将你我置于死地的人，我们又为何要帮着仙界对付魔界？”

炉盈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她知道阿娘的确恨极了仙界，也不打算逼着她接受自己对东白山的眷恋不舍，略一思忖后，向前走了几步，拉着她向温水洞的云界走去，让她仔细看倒在里面的人：“里面的人是阴觞山的山主，阿娘，你也见过她，也说过对不起她，我们可以对仙魔两界的纷争坐视不理，但她却是无辜的，而且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保全你我的性命，难道也要对她见死不救吗？”

方才一直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女儿身上的颜青这才看清了她，有些惊讶地抬手摸了摸明明缥缈无形却又毫无破绽的云雾，叹道：“难道，这就是云界？”

炉盈好奇问道：“阿娘知道这是什么？”

“只在北荒盟主世代相传的一种结界，只听说过，并未见过，”颜青沉吟道，“听说，这种结界只能用一次，除了布界的北荒盟主之外，这世间无人能破，是危急时刻能保住他们性命的一次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