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掩玉在阴觞山一座山峰山顶的阁楼安顿下来, 这里是悬亭居住的西泉阁, 而东边是一面悬崖, 隔着悬崖的另一座山顶上,住着百羽晨。
在离开牧云野之前, 百羽晨曾向她提过, 因着石木殿里的定山石, 所以这次回来后, 她不能住在那里,这是五大长老的意思。
她同意了,但也提出了要求,那便是在他前去迎亲时, 希望那时自己能在石木殿。因为于她而言, 并不大的阴觞山其实很陌生, 唯一能让她以家待之的便只有她百年来日日夜夜不曾有一刻离开的石木殿。
百羽晨当即答应了,他竭尽全力地不想让她失望。
所以,她会在今夜住在西泉阁,然后在明日清晨梳妆打扮后再回石木殿。
与悬亭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她住的地方,她从来不知道,悬亭竟住得这么高, 哪怕她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这里的僻静与清冷。
当然, 她也不知道悬亭喜欢躺在贵妃椅上看夜色, 她印象中的悬亭, 一入夜该是在书案前挑灯办公的辛勤模样,因为在以前,悬亭经常会提醒她身为门主必须日理万机才能替鬼渡门在北荒守住这方寸土地。
山瓷对此深信不疑,对她既体谅又心疼,所以在她每次去石木殿时都会让七只木虹鸟轮流伺候她,该哼曲儿的哼曲儿,该跳舞的跳舞,该喂水的喂水,每一个落下的。
思及木虹鸟,她又忽地觉得有些伤感。
若是在往日悬亭和她在一起的晚上,石木殿一定是最热闹的。
而此时,两个人并排各自躺在一张铺着温暖皮毛的贵妃椅上,默默地仰望夜空,周围再也没有那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木鸟了。
“看你的样子,竟然是真的要嫁给他。”悬亭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平静道,“我还以为你借机回来是来陪我们送死的。”
“所以,你是为了方便我陪你共赴黄泉才不反对这门婚事的吗?”她微微笑了笑,道,“看啦哪怕是死,你也舍不得我。”
“如果阴觞山没了,你当然不会苟活,认识你这么久,这一点我还是很确定的,”悬亭认同道,“所以,既然你也早晚都是一个死,还不如大家一起,也免得给阎王他老人家再添麻烦。”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视死如归,却没想到我既怕死,也怕你们死,所以宁愿嫁人吧?”
“不,你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我们死,是另有苦衷。”悬亭的语气波澜不惊,却极为肯定,“当然,你不说,我也不会问,只是想知道,鬼渡门要怎么做,才不会耽误你?”
哪怕自己一个字也没说,她也能理解并帮助自己,山瓷想,她何德何能,竟能得此知己。
“什么都不用做。”高处不胜寒的山顶很冷,但一股暖流却从内流到了全身,她感激道,“我知道,让阴觞山从此归从于牧云野,而你什么都不做已经很让你为难了。”
“倒也没什么为难的,这是迟早的事,既然鸠占鹊巢,就要想到也会有完璧归赵这一日。其实近些年来阴觞山的上空极少有白云出现,我便知道牧云野对咱们已经有了觊觎之心了。说起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邪气重天气差,比凡间的一片荒地也好不了多少,若是能离开,我第一次跑,只是门规在此,无人能违逆罢了。”悬亭微微侧过了头,看了看她,道,“你不必自责,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
她明白悬亭是在安抚自己,不愿她为难,佯作认真道:“可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悬亭不悦道,“秋鹂这么说也就罢了,连你也这么说,难道是我老得没记性了吗?”
她笑着提醒道:“你以前可是经常说阴觞山风景秀丽山杰地灵,是个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哪怕九重天给你蟠桃园,你也不愿意去,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欺负你是个瞎子,”悬亭的脸上也浮现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道,“若你知道你的阴觞山除了石头就是乌云,岂不是很难过?”
她认同地点点头:“这倒是,之前每次你对阴觞山夸夸其谈的时候,我就想若有一日我能看得见,一定要走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看每一朵奇花,摸每一棵异草,吃每一颗鲜果,饮每一条清泉……我总在想,阴觞山到底有多美,才会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不过虽然知道了真相,也无所谓,反正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我还是看不到。”
“哦,你说的那么美,我差点相信你当时真的相信我的话了。”悬亭宛然一笑,道,“那时候,我们两个不过一个胡乱说,一个假装信罢了。”
她也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其实如今想想,我之前胡诌的那个地方,倒挺像是东白山,钟流毓秀人杰地灵,那里才是真正的好地方。”说到此处,悬亭顿了一顿,道,“我原以为,你迟早都会回去的,可若是你明日与他成了亲,就再也走不了了。”
“对我来说,阴觞山就是这六界最好的地方,我还能去哪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道,“毕竟,你们都在这里。”
“可你心里的那个人呢?”悬亭忽而轻声道,“虽然没有人会在你面前提起他,但你也不可能忘了他,不是吗?”
她愣了一愣,心底的一汪死水如同被扔进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波澜乱起,让她良久无言。
“其实只是听乔先生随意提起几句,我就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简单,风月雪月的事那么复杂,对你这么简单的人来说后知后觉是很正常的事,”悬亭缓缓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认真对她道,“你要嫁给百羽晨,有没有想过他怎么办?”
她不想在悬亭面前嘴硬,但沉默了很久后还是轻描淡写地道:“他不过是我的眼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