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地回到了碎雨楼, 山瓷心事重重地随地而坐，示意掩玉坐在对面。

明白她心中苦闷, 掩玉一直未开口主动问她在拾雪宫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山瓷才开口, 简单对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声音出奇地冷静：“掩玉，若是我找机会让外人来牧云野，你觉得百羽暮会借机送消息进来吗？”

掩玉毫不迟疑地道：“这是自然, 可是，以牧云野如今的戒备, 怕是难吧，山主有什么办法？”

她的唇张了又合, 半晌才勉强道：“过几日我在这里成亲，成亲礼那天便是一个机会。”

“啊？”掩玉讶然半晌，而后不可思议地问，“和谁, 难不成是主上吗？”

她叹了一声：“除了阿晨，这里还有谁愿意娶我。”

虽然被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掩玉却更为震惊了：“小奴还以为, 山主方才是在与主上商议回阴觞山的事，怎么就突然定亲了呢？”

她欲言又止了半晌, 才道：“这是能救阴觞山唯一的办法。”

鬼渡门自有门规, 一日存活, 便一刻也不可屈服在牧云野之下，这是阴觞山世世代代传下的规矩，故而倘若牧云野强行攻打阴觞山，那结果必定只有一个，那便是自此之后阴觞山乃至六界再无鬼渡门。

但凡事都有例外，鬼渡门也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嫁娶之事。

若鬼渡门的门主嫁入牧云野，整个阴觞山自然也会归顺北荒。这件事她在石木殿时早就知道，但那时她只是照着惯例熟记山中的规矩，莫说她，哪怕是悬亭，也从未想到会有一日将这个例外付诸行动。

“小奴明白了，”掩玉恍然大悟，道，“牧云野也有规矩，北荒臣民不可自相残杀，主上他身上也种着连根蛊，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皆不可以北荒臣民的性命为代价，若是阴觞山能随着山主归从于北荒，那牧云野自然不能再对其出兵了。”

“我无法改变阴觞山的门规，更说服不了五大长老改变主意，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微微颔首，道，“只是，若是悬亭知道，大概不会同意。”

掩玉试探着问道：“那，亲事是主上提出来的吗？”

她微一颔首：“若他不提，我也会提的。”

“但是，”掩玉担忧道，“若是五大长老知道此事，他们会同意吗？若他们坚决反对，主上只怕也无可奈何。”

她不置是否，反而问掩玉道：“你觉得，阿晨近日为何会性情大变？”

这次，掩玉未提及牧云野的流言，而是细思之后道：“大概是因为牧云野要攻打阴觞山，主上他无力阻止，所以对山主你心中有愧，也知道若是阴觞山出了事，他与你便再无可能，故而借酒浇愁。”

唇边抹过一缕苦涩，她道：“你很聪明，阿晨希望五大长老也是这么想的。”

掩玉突然明白过来：“所以，这些天只是主上给长老们演的一场苦肉戏？没错，主上如今这个样子，长老们定然都心怀不满，毕竟盟主之责关系北荒大计，若是有办法让主上平复心情，他们定然愿意一试。这么说，主上早就想到定亲这个办法了？”

她不得不同意道：“大概是吧。”

“这样说来，长老们有可能会改变心意，可是，”掩玉迟疑问道，“阴觞山的定山石呢，他们不要了吗？”

她回答道：“定山石怕是保不住了，但阿晨说，他有办法留下阴觞山，而鬼渡门也能因此得以保全。”

“那山主你呢？”掩玉沉默了片刻，问她道，“成亲毕竟是终身大事，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于悬亭和鬼渡门而言，他们大概宁愿做刀下鬼也不愿做阶下囚，我这么做，他们很可能不会赞成。我想，若他们就在牧云野，一定会极力反对，而我也愿意与他们生死与共。”她的声音缓缓沉了下去，道，“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怀疑，北荒之所以针对阴觞山，并不是为了救醒饮笙前辈。”

掩玉疑惑地蹙了蹙眉：“山主的意思是？”

“救醒饮笙前辈的几率太低，而且即便她醒了，也无肉身，几乎没有唤醒天绝剑的可能，这一点魔界和阿晨不可能不知道，”她冷静道，“所以，我认为他们要得到定山石的真正目标是袈河。”

“原来如此。”掩玉半信半疑地问道，“可是，他已经在仙界的手中了，区区阴觞山的定山石又能做得了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他们另有办法。”她的脸上浮现几分困惑，猜测道，“他是我的眼睛，也是饮笙前辈的亲生骨肉，可能与这些有关系……”

她的话还未说完，掩玉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后，道：“小奴想起来了，牧云野的驭云术中有一种极为上乘的阵法，名唤血云阵，可以利用某个人的血脉将他带到阵法中，那些血云威力极强，几乎六界中无人能够阻止。可是，小奴听说血云阵早已失传已久，而且很有可能反噬施阵的人，所以好像从未有人亲眼见过那种阵法。难道，主上要用血云阵？”

她认真听着，脸色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惨白。

虽然与袈河有着血缘关系的饮笙已经不算是六界生灵，可她却还算是他的宿主，如果有人要对他不利，便可以直接通过她来实施算计。所以，虽然往日她和他也互相牵制，但时至今日，她于他而言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威胁。

虽然掩玉也只是猜测，但至少说明，即便不出北荒，他们也有可能让袈河来到牧云野。

“所以，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我们都不能让他们得逞。”她沉吟道，“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必须要切断与袈河的关系，让他从此不会受我的牵连。”

掩玉接着道：“百羽上仙很可能已经找到了让你们自由的办法，只是没有办法送到牧云野来，若是山主你成亲，他便有机会了。”

“他不能来，阿晨也不会同意，”她斟酌了片刻，道，“我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希望百羽暮能够明白。”

掩玉信心十足地安慰她道：“百羽上仙一定在留意着北荒的动静，他会明白的。”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百羽晨不可能会准允与她关系亲密的人来到牧云野，包括百羽暮，燕翎或是栗郡。所以，她心仪的人选，是诡书蓝家的公子蓝宇琼与青丘郡主明夏。

自从离开阴觞山后，她结交的朋友并不多，他们算是其中两个，而且无论与仙界还是北荒，蓝家和青丘都并无太大的纠葛，所以若是她提出让他们做自己的证婚人，百羽晨应该会同意。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五大长老反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似乎十分坚决，一天过去了，外面还没有他和自己要成亲的消息传出来。

“牧云野上的云都是活的，指不定哪一块里就躲着几缕魂魄，所以这里几乎藏不住秘密，若是五大长老已经同意了山主你与主上的婚事，牧云野此时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掩玉也担忧道，“难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吗？”

“若他们想要的只是定山石与阴觞山，这桩婚事对他们来说并没什么影响，”她沉吟道，“他们越是反对，考虑的时间越久，那便说明他们想要的更多。”

“那主上能说服他们吗？”

“他既然已经用了这个办法，便说明成竹在胸，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罢了，”山瓷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大不了再做些妥协。”

百羽晨的确在五大长老面前做出了让步，他们答应她带着阴觞山嫁入北荒的条件，是他们的成亲礼必须在阴觞山举行，理由是只有鬼渡门的门人都参加他们的成亲礼，北荒才会认为他们愿诚心臣服于牧云野。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有理有据，但若是仔细揣摩，却又觉得太牵强了些。

若要让鬼渡门的所有门人也参加他们的成亲礼，那本来只需让他们来牧云野即可，根本没有必要将成亲礼设在阴觞山。更何况，牧云野才是整个北荒最重要的地方，他既为盟主，又何来在新娘的地盘成亲的道理。

她心中虽有千般疑惑，却也明白无论他们想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都只有袈河一个目的，所以便也假装糊涂，答应了这件事。

百羽晨似是没有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虽然在来碎雨楼的路上一直担心她会反对，可此时却并未感到放松，眸底反而掠过一丝惊疑，迟疑了许久才试探着问她：“你不觉得五大长老这么做，是另有目的吗？”

“他们大概是觉得我这个阴觞山的山主不过徒有其名，即便是嫁给了你，鬼渡门也不可能随我一起臣服北荒，所以才想试探一下他们的忠义吧。”她推测着，道，“若是鬼渡门不同意我们在那里成亲，那便是他们还存有异心，这场亲事取消便罢。若是鬼渡门同意了，那为防夜长梦多，长老们也能在第一时间拿到定山石，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目的吧，你说呢？”

百羽晨欲言又止了半晌，微一颔首，勉强道：“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他们的顾虑不无道理，更何况连你都不能劝服他们，除了答应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她想了想后，担心道，“只是，以如今的形势，我怕悬亭不会同意。”

“我会亲自过去向她解释。”百羽晨安慰她道，“若她愿为整个鬼渡门与你着想，应该不会反对。”

她没有揣测，只是淡然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此时，百羽晨的神色已经放松了许多，他默了一默后，问道：“听掩玉说你有事要说，是什么？”

“是这样的，”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心情也开怀了些，道，“你可还记得青丘郡主明夏？我刚离开北荒的时候，曾与她在凡间相识，也算共度过患难，当时分开时，我和她曾对彼此许诺过，若其中一人成亲，一定要邀对方观礼。你也知道，六界虽大，我的朋友却不多，也只对她一人许诺过这种事，所以，成亲那日，我想请她来观礼，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