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 山瓷一直都在碎雨楼养伤,百羽晨每日都会来探望她, 虽然他的身体比她尚不如,但还是强打着精神。
她不主动提起魔界与重渡的事,百羽晨也刻意回避,两个人安然共度了几日,如同避世一般不问窗外事。直到有一天, 他还在碎雨楼时, 掩玉说流光在外面要见他。
他的碎雨楼的时候,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如果有人来, 而且来的人还是他极为信任的流光,那便说明出事了。
听到门外传来掩玉的声音后,正在打坐养神的她缓缓抽回了神,抬头去看窗前。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百羽晨就站在那里。
这几天来, 他经常站在窗前, 说是看风景, 可她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也许只是为了避免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尴尬。
他先开了口:“瓷姐,我先去看看什么事。”
她默了一默后, 不置可否, 却缓缓站起了身来, 摸索着朝他的方向走去:“阿晨, 你知道这些天我经常做些什么梦吗?”
不妨她突然会这么问,百羽晨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这几天还做梦吗,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山瓷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说:“这些天,我经常梦见以前的事,在南仓山的时候,在东白山的时候,还有在石木殿的时候,那些往事总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出现,那么真实,就像是让人回到过去一样。我还记得,有人对我说过,如果一个人不断地在梦到过去,很可能是因为他如今过得很不如意,所以心生执念,所以想要重新来过。”
扶着她在窗边站定,百羽晨垂眼看着她,眼神里藏着小心:“你伤得太重,所以才会心神不宁,过了这些日子,一切就会好了。”
“我知道,你伤得比我重,如果伤重才会心神不宁,”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抬起了头,“那你呢,你有没有后悔过现在做的事?”
虽然明知她看不见自己,但在与她四目相对时,他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神,脸上浮现几分无措,不过神色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是他们逼我的。”
“无论是谁在逼你,我都希望你不要逼自己。”她轻叹了一声,声音柔和道,“阿晨,我知道,你为了替我洗清冤屈,曾经下了很多功夫,我很感激你,但是,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请想清楚,直到此时,你还不是一个人。”
他微微讶然地将目光投向她,不明白她这么说是何用意,但又隐隐觉得自己很清楚她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挑破而已。
掩玉催促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她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对他道:“你去吧,你是北荒盟主,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果忙的话,就不必来看我了。再过几日,等我好些,就该回阴觞山了。”
百羽晨看着她的身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掩玉进来后,神色很凝重:“重渡又来了。”
既然来了,那便是有了新的对策,山瓷的心底不由一沉。
他们大概已经查到真正的姬灵族后人并非是她而是袈河了,所以,如今他们想要得到天绝剑残魂的办法就只有两个,一是唤醒饮笙,二是利用袈河,然后利用他们来唤醒天绝剑。可饮笙自己的魂魄都残缺不全,即便醒了也无肉身,很可能无法修习天绝剑,那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袈河,这大概也是唯一的办法。
但袈河如今在百羽暮的手中,他既然知道袈河身份特殊,当初在东白山时想尽办法将他留了下来,便不会轻易再放他走,如果魔界和北荒想要抢人,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更何况,即便袈河真的落到他们的手中,也未必会帮他们唤醒天绝剑。
不,是一定不会,除非他受了胁迫。
她很担心袈河如今的处境,可在之后的几天,自重渡又离开后,北荒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百羽晨不再来碎雨楼了而已。
掩玉说,那晚重渡只是在牧云野停留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而百羽晨这几日除了打理公务便是修行打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但她不想只是等着,所以打算回阴觞山,可去了拾雪宫几次,却都被拦在了外面,理由都是一个,那便是主上诸事繁忙无暇见她。
不过,以前并无奴仆的拾雪宫无端多了许多女婢,据掩玉说,就连负责通传与值守的都是绝色。而她每次过去时,里面还隐隐传出一些欢声笑语,而百羽晨的笑声最为爽朗。
她知道他刻意这么做是为了疏远自己,却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反常,恰恰说明他和魔界已经另有筹谋了,而且也许已经开始了计划。
几番不得见,她已经明白他的确不愿看见自己,也懒得再去,而掩玉也在几日后终于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这几日,牧云野的看守又多了不止两三成,连朵云都不能随意飘来飘去,戒备实在太严,闹得人心惶惶的,可是,拾雪宫里却是一日比一日热闹。小奴听说,主上今日留了许多好看的女婢在宫里,日日笙歌夜夜醉酒,”掩玉试探着问她,“山主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默了一默后,平静地反问她道:“你觉得我该知道吗?”
掩玉轻轻笑了一笑,道:“他们都说,主上的心上人是山主,可山主的心上人却不是主上,所以主上才会借酒浇愁,还因为被情所伤而性情大变,毕竟整个北荒谁人不知主上他一向不近女色,这么多年来也就对薰溟郡主有过好脸色。”
她神色肃然,认真道:“也许有几分这么个原因,但阿晨不像是那种人,你还查到了什么?”
掩玉叹了一口,道:“说来也是奇怪,往日里那些见着我总是一堆小道消息的人竟莫名其妙地躲着我走,好像在刻意避着我一般,真是奇怪。”
“说吧,”她微微笑了笑,道,“你既然觉得奇怪,那便不会什么都不做。”
“最近山主可是越来越了解小奴了,我找了些修为浅又爱碎嘴的人,在他们身上放了些狐狸毛,能听到他们两刻钟内说的话,的确打听到一些消息。”掩玉也回了她一个浅笑,但很快就肃了神色,“不过,对山主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还能有什么好事落在我身上吗?”她叹了口气,”我吧,我有准备。“
“小奴听他们说,鬼渡门这次大概保不了阴觞山了。”掩玉微微蹙了蹙眉头,“那意思,好像是说五大长老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这次就连主上也断然护不了鬼渡门和阴觞山了。”
在牧云野住了这么久,她自然也听说过这里的五大长老。
他们都是被封印在北荒的上古神兽,因着对盟主之责有监管之权,在这里一直位高权重,哪怕是百羽晨,有时也不能违逆他们的意愿。但他们长年居住在北荒各处,极少会出现在牧云野,只有事关紧要时才会汇集于此。
如果他们做出了有关阴觞山的什么决定,那只怕百羽晨也无能为力。
之前,她已经通过小红得知了阴觞山陷于困境,但以为这是因为百羽晨以为她是姬灵族人,为了逼自己妥协才将阴觞山围困,等得知她并非姬灵族后人时自然不会再为难鬼渡门,可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简单。
可她不解,虽说阴觞山位居北荒却并未臣服于牧云野,可千百年来一直如此,鬼渡门与这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事会让阴觞山面临灭顶之灾?
她担心山中的状况,问掩玉道:“可打听到是因为什么事?”
“那些人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鬼渡门的门主悬亭不肯臣服之类的,”掩玉沉吟道,“但小奴觉得,牧云野从未传出过要收服鬼渡门之说,五大长老却突然要找阴觞山的麻烦,一定不是为了扩大北荒疆土这么简单。”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左右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中焦灼,思虑了半晌,无计可施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去一趟拾雪宫。”
掩玉明白她是要向百羽晨问个明白,也不阻拦,只是劝道:“听说近日主上心情不好,大概也是在为这件事烦心,毕竟他也不愿伤了山主,所以,还请山主说话时要仔细些。”
山瓷知道她的良苦用心,答应道:“你放心,人在屋檐下,和阿晨撕破脸对我来说没有好处,我尽力不去自讨苦吃。”
到了拾雪宫,百羽晨仍然不愿见她,前来通传的女婢说,他已经歇下了,让她有事改日再来。
前几次,被拒绝后她几乎不会再做停留,可今日,却是断断不肯就此离开。
她站在拾雪宫的门口,稍一迟疑后,抬脚拾级而上,守门的女婢刚要上前阻拦,却被掩玉给先行挡了下来:“姐姐,你也不是新人了,切莫做出傻事。”
那女婢微一犹豫,退到了一旁。
山瓷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扬声对里面道:“阿晨,我在这里叨扰已久,也该回去了,若你不愿下令放我离开,那我只要硬闯了。虽然我的伤还未痊愈,但只要你不肯要我的性命,那我要离开这里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自己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