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响,门已经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美艳的女婢,对她恭敬地施了一礼后便让到了一旁,等她进去后才退了出去,重新关了门。
一脚踏进去,她便感受到了无边的寒意,虽然不至于浸入骨髓,却也让人因为寒冷而不得不保持十分的清醒。
掩玉说,这些日子,百羽晨在拾雪宫日日笙歌夜夜醉酒,可她既没有闻到脂粉香气,也没有闻到酒气,这里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清冷气息和静谧无声。
百羽晨缓缓走了过来,他似乎刻意弄响了自己的脚步声:“你要回去?”
他的声音略有沙哑,好像很疲倦。
山瓷点了点头,道:“我该回去了,阴觞山虽然没有我这个山主也无所谓,但那里是我的家,我想家了。”
“家吗?”他的声音更低了,默了一默后问她,“牧云野与阴觞山同在北荒,你就当这里也是你的家,可好?”
她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道:“我当阴觞山是家,不是因为那个地方,而是因为那个地方的人。”
百羽晨看着她浑浊的眼睛,总觉得她虽然看不见,却又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他知道自己已经很久不敢正视她了,这次也是。
很快就转开了自己的目光,他的语气有些哀凉:“你和他们只不过相识百年,而我与你却是从小相识,难道牧云野有我还不够吗?如果不够,我请燕翎大哥也来可好……”
“阿晨,”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拦下了他余下的话,“刚来的时候,我们说好的,我总有一日是要回去的,如今也是时候了,不然,我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他无奈苦笑了一声,喃喃重复道,“是啊,能做什么呢?你若是不愿留下,自然什么都不能做的。”
“你自己也说了,阴觞山与牧云野同在北荒,又并非相隔千山万水,想要相聚,总有机会的,更何况,你我还可通信啊,”她似是突然想起一事,提醒他道,“对了,之前你说小红在牧云野乱跑时误进了禁地,要过几日才能出来,如今也差不多了吧?不然你派人去看看,若是它已经出来了,便让它随我一起回去吧,也免得再给你添麻烦……”
百羽晨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双手却渐渐攥成了拳头,他仿佛在隐忍什么,双眼已经通红,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蓦地截断了她的话:“那只木虹鸟已经没有了,你带不回去,也不能回去了。”
她愣了一下,一时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木虹鸟已经没有了,”偌大宫殿中的悄无声息持续了片刻后,百羽晨终是又开了口,似是破釜沉舟般,他的语气比方才已经冷静了许多,“死了。”
死了?!
山瓷又愣怔了许久,终于明白了那两个字的含义,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七只木虹鸟生死与共,一只死了,那便说明其他的也都在这六界不存在了。可是,这世间能杀死他们的唯有鬼渡门的悬亭,而悬亭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毁掉它们。
在石木殿与它们朝夕相处百余年,于她来说,木虹鸟虽并无生命,但却胜过这世间诸多生灵,在那些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是它们陪她渡过了那些漫长而又痛苦的岁月,她从未想过它们会离开,也无法接受它们的离开。
她强忍了悲痛,颤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因为北荒即将再无阴觞山,几只木虹鸟没了又算得了什么?”忽地,百羽晨转过了身,彻底躲开了她,声音苦涩,“瓷姐,魔界已经找到了救醒她的办法,需以至极阴气为她养神,而阴觞山在六界阴气最重,它的定山石能不断引来阴魂,是为她养神最好的地方。”
她终于明白过来,问道:“上次悬亭来信,说定山石有异动,也是你做的?”
他摇头否认:“不,那时我只是不想让乔南寒留在这里,所以让人在定山石上做了手脚,只是让他离开而已。这个办法,是前几日重渡提出来的。”
她仍不解:“可是,即便这个办法能救醒饮笙,那这世间能汇聚阴气的办法也不止一个,为何一定要阴觞山的定山石?”
“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借口。”他缓缓道,“你是阴觞山的山主,应该也知道那里本来也是北荒属地。”
她自然知道。
数千年前,阴觞山原本也是北荒属地,但后来鬼渡门当时的门主流落北荒,从五大长老其中之一的鬼车手中抢走了那里,并占地为王。当时,他和甘拜下风的鬼车有过约定,除非鬼渡门心甘情愿地臣服牧云野,否则北荒绝不可在阴觞山攻城略地。后来,鬼渡门几代更迭,鬼车也一直遵守约定,从未进犯过那里。
“这么多年来,其实鬼车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也一直想收回阴觞山,但因他当年在落败于鬼渡门手中时亲口发过重誓,又不愿违逆誓言,所以才会隐忍至今。”百羽晨叹了一口气,道,“可一人之言,也不能大过整个北荒。之前阴觞山可有可无,丢了也无妨,但如今既有用处,牧云野自然要取回。”
默了一默后,他又无力地解释道:“这是五大长老的决定,我也无可奈何。”
“定山石是由历代鬼渡门门主的精气炼化而成的,也正因如此,那里才能免于被但北荒的邪气所侵,也才能成就鬼渡门弟子的修行,倘若取走定山石,那便是断了阴觞山的根本,也是要了所有鬼渡门弟子的性命,”她无奈道,“若按道理,此事的确是鬼渡门有错在先,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鬼渡门自有门规,不可能臣服北荒,更何况他们也当那里是自己的故土,他们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毁亲人离散?”
“所以,五大长老已经决定强行攻山了,”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不得不如实道,“就在三日后。”
明白他这句话中的分量,她心中不由一颤。
掩玉说最近北荒戒备森严,人人不可随意进去,她本以为他们并无动静,却不料他们的目标根本不在外面,而是就在北荒之内的阴觞山。
虽然鬼渡门的弟子修为大多不错,但门人并不多,更何况他们既在北荒,若无外援,怎能抵御牧云野天长日久的攻击?
总有一日,落败在所难免。
她很清楚悬亭的脾性,她虽然素日看起来性情淡泊,可实则刚烈得很,一旦无法固守阴觞山,她只怕会宁为玉碎。
一股无力感慢慢地在她心底弥漫开来,她沉默良久后,问道:“小红它,是被悬亭毁的?”
百羽晨承认道:“五大长老知道它在牧云野,所以想利用它探一探阴觞山的虚实,没想到它会突然自毁,功亏一篑。”
大概是悬亭发现小红被利用,所以宁愿先行毁了木虹鸟也不愿让他们得逞,这的确是她的作风。
她如梦如醒地问他道:“你方才说,你也无能为力?”
沉默了半晌后,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虽是北荒盟主,但也不可能改变五大长老的决定。瓷姐,这是我的失误,我从未想过要将阴觞山牵扯其中。”
可是,他连她都不放过,又怎会在意阴觞山的死活。
如今这么说,不过是顾念他们之间的情分,不想让她伤心罢了。
她想了想,追问道:“可是,救醒饮笙左右不过是你自己的事,又与整个北荒何干?为何五大长老也要干涉此事?”
她自然清楚其中的原因。
若能救醒饮笙,就有可能得到被封印在天绝剑中的姬灵族无上修为,对他,对魔界,对整个北荒都是天大的好事。但是,他瞒着她那么多事,她若要假装不知情,必须要有此一问。
更何况,她也很想知道,他还能撒什么谎。
他斟酌了片刻后,道:“自然不是因为她就是我的母亲,而是为了姬灵族的不死不灭术,若是她醒了,也许会帮北荒打破封印,哪怕希望渺茫,五大长老也认为值得一试。”
半真半假,倒也不尽是谎言。
她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默了一默后问他道:“阿晨,你可知鬼渡门为何要我做阴觞山的山主吗?”
不待他回答,她便顾自道:“在我之前,鬼渡门的门主便是阴觞山的山主,可悬亭救了我之后,却打破规矩,让我做了阴觞山的山主。她曾对我说,那是因为她欣赏我的为人,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就知道真正的原因了。那时我的眼睛还病得极重,一缕清风一丝阳光一口气都能让我痛不欲生,只有被九重袭鬼门重重庇护的石木殿才能减少我的痛楚。但石木殿是定山石的守护地,历来只有鬼渡门的门主才能居于其中,这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为了救我,心甘情愿地奉我为阴觞山的山主。你说,他们对我这么好,若他们出事,我岂能苟活?如今,我只有一句话问你,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保住阴觞山,保住鬼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