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雨楼中, 只有床上床下两个人, 一个背朝墙地侧卧着, 一个垂眸站在床头, 但安静的气氛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紧迫。

山瓷并未睡着，方才不过是在糊弄百羽晨，而她此时在等掩玉的回答。

之前在荒树林, 她并未察觉到百羽晨就跟在后面，是突然出现的掩玉借着那里的地形替了自己，才让她成功打消了百羽晨的疑心, 也让她逃过了一劫。

掩玉依旧不动声色, 垂着眼眸低声道：“小奴是百羽上仙派来的。”

掩玉竟是百羽暮在北荒的内应？！

她心下一惊，但转念一想, 又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当年百羽晨留在北荒后, 曾刻意去东白山附近劫掠由百羽暮收服的妖魔，然后将他们留在牧云野为奴，算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但他那么做时应该并未特意隐瞒身份，即便他想瞒, 以百羽暮的本事, 也断然能查得出来。既然百羽暮有可能知道这件事, 便也有可能借由这个机会让百羽晨将自己的眼线带回去。

掩玉便是那个眼线。

可让她更惊讶的是, 她在北荒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被百羽晨识破身份, 他是那么多疑的一个人。

当然, 从初识到之前, 她也一直认为掩玉不过是牧云野一个虽有些小聪明但却口无遮拦性格单纯的小狐狸，因为她将自己的缺点总是那么自然地暴露在外，反而让人更加愿意相信她，也许这也是她成功隐藏自己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些年来，百羽上仙极少与小奴联络，除非事出紧急。”掩玉解释道，“在主上与山主回来之前，他曾联系过小奴，让我在暗中相助山主。”

看来，百羽暮也早已料到她在牧云野会被百羽晨所利用，所以才特意对她这么嘱咐。只是，他只知道自己并非姬灵族后人，却并不知道天绝剑的秘密，而且，也不知他究竟要怎么安排袈河。

之前只知道他是魔界的水罗刹，仙界虽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但有百羽暮作保，大概也不会伤及他的性命。可他还是饮笙夫妇的儿子，倘若明运知道这件事，只怕百羽暮也保不住他了。

山瓷心生担忧，本想问她是否有袈河的消息，但想来百羽暮也不会冒险将袈河的事情借由掩玉来告知自己，一时也犹豫了。

没想到掩玉竟主动道：“两日前，百羽上仙带来消息，说是他已经有办法还山主与袈河自由，但需要送一件东西来牧云野，所以需要小奴在近日接应，还说若是山主已经知道了小奴的身份，便让小奴告知山主这件事，也好有所准备。”

山瓷心中惊讶，他竟然有办法让她和袈河彻底分离？难道过去这些天他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按捺住自己的讶然，她皱眉道：“可是，无论他想送什么东西来牧云野，几乎都没有可能。”

“是的。”掩玉回应着，她的声音依旧清脆，让人听不出半点的城府来，“恐怕自今日起，百羽上仙怕是连消息都送不进来了。”

之前，百羽暮是与她通过进出牧云野的其他人互通消息的，但百羽晨不久前已经下令除非他特许外，任何人不得出入牧云野，百羽暮怕是也找不到机会了。

她缓缓坐了起来，似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对掩玉道：“无妨，这件事如今并不是最急迫的。”

过来服侍她下床的掩玉也听懂了她的意思，赞同地颔首道：“是……山主仔细些你的伤口。”

她抬眼看了看依旧如往昔般行动随意自如的掩玉，见她的言行并未因身份的暴露而受到半分影响，不仅在心生钦佩时又多了几分好奇，问她道：“你是只狐狸妖，怎会听从百羽暮的话守在这里？”

“上仙是从魔人的手里把我救出来的，他是个好人。”掩玉轻轻一笑，更显俏皮，“我愿意听好人的。”

百羽暮救过的人何止千百，但能因为他是个好人就愿意听他的安排来到这荒无人烟邪气肆虐的北荒的只怕寥寥可数。可固然她的这个理由听起来似是信口胡诌一般，但她的语气听起来却十分诚挚，足以让人信以为真。

山瓷也并未深究，她也微微笑了笑：“他的眼光极好。”

听到她的赞美之词，掩玉的眼睛微亮，大方地接受了她的认可，道：“其实这几十年来，小奴忍得还挺难受的。”

山瓷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内应，但想来也比自己被困在石木殿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还随时有性命之忧：“阿晨的疑心很重，等此事过后，寻个时机离开吧。”

“上仙也是这个意思。”掩玉的语气不悲不喜，平静道，“小奴会留心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毕竟主上他这次只怕是要破釜沉舟，若是发觉到丝毫可疑之处，便断然不会轻饶我的。”

听起来，她这么说并非出于畏惧，而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在掩玉的搀扶下，她站了起来，低声问道：“你知道了多少？”

“小奴知道主上在与魔界结盟，目的是得到姬灵族的不老不死术，也知道为了达成目的，他不得不利用山主，瞒了你很多事，而且还因此关押了薰溟郡主和炉盈姑娘母女。”掩玉如实道，“不过，其中的一些细节小奴并不太清楚。”

她毕竟只是牧云野的一个奴，出于身份限制，能知道这些已经不易了。

山瓷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薰溟来找我的？”

“之前木虹鸟去找人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她答道，“我的嗅觉天生便异于常人，一开始便闻到那只木虹鸟的身上有两种味道，一种深，另一种极浅，后来又从山主这里听说了木虹鸟的特性，便猜到了小红应该是二合一的木虹鸟，而它到处在牧云野闲逛，看起来毫无章法，但想来是为了找人。再后来，小奴便发现它给山主带了几回信，便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心想山主定然已经与薰溟郡主联系上了，便处处留心了些。”

回想起之前，掩玉的确曾经问过她有关木虹鸟的一些事情，但她当时只当她是好奇，再加上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所以便告诉了她，没想到那时她便已经开始怀疑小红了。

她心中感叹，好在掩玉是友不是敌，否则她只怕撑不过现在。